江陵城頭大亂,也不知是誰乘機放火,須臾間火勢沖天。濃煙滾滾飄散,更加劇了周邊的混亂。城樓下,門洞裡,有個不知情的傷兵忽然發現不對,他奮力躍起,反手拔刀厲喝:“有賊賺城!”
喊聲未落,身邊潘濬的部曲拔刀亂砍,將他砍成了肉泥。其餘傷兵大驚鼓譟,也都迅速被砍死。猛烈的血腥氣和臭氣瞬間彌散在門洞中,幾乎令人窒息。
除了傷兵以外,門洞附近足有兩百人,全都是潘濬佈置下的人手。
因為江東軍的攻勢過於猛烈,從一開始就進入到不計代價、不計後果的消耗戰,故而費觀不得不集中精力應對前敵。
這時候潘濬適時出現了。他雖是個文官,但無論能力、聲望和職位,都足以成為費觀的得力助手。於是兩天以來,費觀忙於迎戰,半主動、半被動地不斷移交關於後繼部曲、壯丁調撥的權柄。到了今天下午,此項權柄已完全由潘濬一手掌控。
潘濬便得以毫無阻礙地將他想要安置的人,安置在關鍵的位置上。
此時此刻,這些人按照事前謀劃各自奔走廝殺,不費吹灰之力就開啟了江陵新城的南門。
城門方才開啟,便有一隊甲士衝殺入內,而城外正對著的呂蒙所部,整個大營彷彿沸騰,無數人紛紛奔出。
廝殺從城門附近漸漸擴散到城池內部。
江陵守軍為雷遠發出的歡呼,很快被霍峻戰死的驚呼取代;守軍沿著兩側的城牆瘋狂趕來,試圖將易手的城門奪回。可呂蒙所部作足了準備,連續數次擊退了缺少統一指揮的守軍。守軍內部,又時不時冒出一些人,忽然對同伴大砍大殺。
這一切都沒有影響潘濬。
不知何時起,他臉上的兇殘神色已經退去,於是又恢復成了那個端莊嚴肅、少有令名而被視作荊州士人代表的治中從事潘濬。
他肅立在費觀的屍體旁,微微俯首,凝視著這位剛剛與自己締結兒女婚姻之約、而又立即死在自己手中的同僚和友人。
費觀的臉色開始發青,可能是因為鮮血將要流盡,也可能是因為天色漸漸黯淡的緣故吧。
從費觀頭顱側面流淌的血已經漫溢一地,還在不斷擴散。血液將要沾到潘濬的雙足時,潘濬明顯地抖了抖,但他選擇站在原地,任憑血泊將自己圍繞。
越來越多的江東士卒突入城內,而城中將士仍在殊死抵抗,於是一隊隊江東士卒沿著這條登城馬道上城,參與到一座座城臺的爭奪。
潘濬身邊有扈從們警惕地遮護著。如果仔細看,可見他們每人都在右臂繫了布巾作為標識,所以江東士卒也並不打擾。
潘濬盯著費觀的屍體,慢吞吞地道:“賓伯,我實是迫於無奈。此舉不是為了我自家的榮華富貴,而是為了荊襄之地諸多士人的未來。還望你不要怪罪。”
這句話出口,扈從們忍不住投來詫異的眼光。
潘濬注意到了,他也能理解。
這些人都是親信扈從,可眼界有限。他們只知道當年我和麋芳的往來,知道我和江東千絲萬縷的聯絡。但他們不知道,我潘承明絕非為了自身的榮華富貴為此,更絕非樂於殺死同伴之人。
我本來沒想殺費觀,可費觀偏偏要送上門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又能做什麼選擇?換作任何一人在此,哪裡還有更好的選擇?
正因為此舉是無奈之舉,才格外令人痛心。
正因為所殺的乃是才能出眾的友人,這才格外令人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