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左將軍大司馬府的架構日趨完整,又有諸多荊益英才為玄德公分擔軍政要務,諸葛亮這個軍師將軍的職權雖重,但忙碌程度倒未必超過以前。
所以他有更多的精力投注到荊州方面,進而關注江東。他對江東局勢的瞭解,正如魯肅對荊益政權的瞭解。
所以魯肅只說了兩句,諸葛亮已然明瞭其話中深意。
由於吳侯繼承父兄餘烈,坐領江東,他在政權中的威望和向心力、凝聚力,都不能與玄德公這樣白手起家的英雄相比。
諸葛亮見過吳侯,他現在還清晰地記得,吳侯極欲展現一方諸侯的威嚴,可眼睛深處卻又藏著進退兩難的猶豫,哪怕在曹操水陸大軍壓境的時候,這位江東之主首先要面對的,卻只是自家麾下各說各話的臣子們。
赤壁之戰的勝利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可吳侯面臨的局面還是同樣。大部分時候,他都必須在淮泗舊臣、江東地方勢力和孫氏親族三者之間平衡周旋,既要滿足他們的利益,又要壓制他們的擴張本能。
然而利益在哪裡?
吳侯自建安五年執掌江東,到現在十三年了。建安五年的時候,曹公所領不過兗、豫、徐三州,面臨著河北袁紹的巨大壓力;劉備更是四方奔走,亡命於汝南,召了一群黃巾賊當部下。而現在,曹公領有中原、河北、關中,彷彿隨時將取代漢室,開闢新朝;玄德公跨有荊、益,儼然有光武之志。
吳侯呢?吳侯所執掌的江東呢?
可悲的是,江東還是那個江東。
整整十三年了,江東只在荊州方向獲得小半個江夏郡、小半個長沙郡,一共區區七個縣,此外別無任何進展。非要說的話,只能吹噓各路坐擁私兵將領奮勇向前,把山越宗帥征伐了一遍又一遍。
這夠麼?曾經擁戴孫氏,希望透過擁戴孫氏獲得利益的人,都已經餓得兩眼發紅。這樣的局面延續下去,吳侯何以為江東之主?
想到這裡,諸葛亮甚至有些同情吳侯。
昔日玄德公曾問龐統,周郎圖謀荊州的時候,士元可曾出謀劃策?龐統答道,我曾對周郎說,玄德公只據有荊南,而招攬天下英傑,圖謀大業,只要江東牢牢佔據南郡,將玄德公壓制在荊南,不消數載,政權內部就會因為利益分配而自相爭奪,至於分崩離析。
當時周郎自知命不久矣,故而行事操切,沒有聽從龐統的勸告。可誰能想到,數年之後,這情形即將發生在江東?
江東的利益已經完全不夠瓜分,而吳侯為了保障自身的權力和地位,又不得不大舉提拔新人,在江東境內一遍遍地敲骨吸髓,以求支撐起真正與吳侯同進同退的軍政集團。
然而去年吳侯興兵攻打江淮,已經佔據了絕對優勢,絕對主動,卻在合肥城下遭逢恥辱性的大敗。吳侯掌控的兵力大大削弱了,由此,吳侯對江東的控制也再度削弱。
這種削弱,其實為玄德公,為諸葛亮所喜聞樂見。在亂世中最好的盟友,莫過於一個足以自保但虛弱的政權。
但吳侯畢竟是非凡人物,他不會坐等著政權內部的矛盾像火山那樣噴發出來,他一定會做些什麼,來竭力滿足飢腸轆轆的部屬。
那麼,除了向交州下手,還能向哪裡?
吳侯全都已經算好了,此番下手奪取交州,既沒有讓淮泗舊臣插手,也沒有讓江東世族插手,動用的,乃是吳侯麾下最親近的核心力量。所以成功之後,吳侯切取利益,也自然佔據主動,無需看任何人的眼色。
而特意挑起荊蠻叛亂,不僅是為了牽制荊州軍的力量,更是為了告訴玄德公,吳侯一定要拿到交州,不惜任何代價!
但吳侯又並不真的不惜任何代價。他要的只是實際利益,除了實際利益以外,他的立場非常柔軟,姿態也很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