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丁奉等人淌過泥水、翻越荊棘,哪裡路難走,就往哪裡闖,他們一邊跑著,一邊把鳴鏑射向天空。
距離較遠處的河道邊緣,有名士卒眺望著這情形,仔細分辨了很久,從樹上攀援下來。
他的左腿明顯帶著傷,踏到地面的時候整個人打了個趔趄。另一名士卒連忙攙扶住他,幾人簇擁上來,急躁地問道:“看清了沒有?是誰?有多少人?”
前一名士卒搖了搖頭:“是丁校尉,他又逃回來啦!身邊還是那幾個人!”
“唉……”數人一齊嘆氣。
“他這是幹什麼?”有人惱怒地道:“這麼來來去去的,是想把曹軍都引來嗎?”
其他的人愣了半晌,有人低聲道:“那怎麼會……丁校尉素來殺性大,或許他就只是想多殺幾個曹軍,替他的部下們報仇吧。所以才會每次都釋放鳴鏑,那不是求援,是提醒我們躲開!”
“當然不是求援,哪裡還會有支援?”一名老卒苦笑道:“你們剛才看到了,曹軍騎隊往來兜截,其勢如同捕獵,這樣下去,遲早要把我們趕盡殺絕……丁校尉當是抱著必死的打算,他在和曹軍拼命!”
丁奉在將士們心中,是個酷愛錘鍊武藝的年輕人,從沒有架子。大家對他的敬畏和愛戴或許不足,但都覺得很親切。此時聽說丁奉已然如此決斷,眾人一時皆沉默不語。
這時候遠處的丁奉不再釋放鳴鏑,不知他引著曹軍去了哪裡。眾人身邊,只有波浪湧動,帶著萬頃蒹葭起伏動搖,無數枝葉捲動,發出嘩嘩的呼嘯聲。
此時天時已晚,周邊馬上就要黯下來了。倒是西面天空中那片紅光愈發顯眼,簡直像是要把雲層都燒起來也似,照得夜空中連一個星星都看不見。
這樣的古怪情形,換到平日裡必會成為將士們討論的焦點。但這時候誰也沒有心思討論,倒是有人擔心,今夜西方光亮,萬一曹軍藉著這光芒夤夜搜捕追殺,可就麻煩。
眾人從戰場上脫身出來,俱都疲倦之極,今晚若不能稍稍休息,明日就沒有體力再奔走了。
不知哪位將士的肚子忽然咕咕響了兩聲,引起他人的偷笑。
那老卒起身道:“乘著天還沒全黑,我看看能不能叉幾條魚來吃。李大、陶二,你們倆跟我來。”
夏秋漲水的時候,原先的河畔低窪地帶全部都被水填平,從上游席捲來的泥沙和各種漚爛的雜物層層疊疊地堆在河灘,在上面長出茂盛的蘆、荻等植物。蘆荻水草之間則活躍著各種魚類,有些據說是吃死屍長大,魚肉很肥,特別受將士們的歡迎。
看著老卒帶著李大和陶二慢慢消失在河塘邊緣的草木間,有人低聲道:“不知道郭校尉能不能醒來吃一點……”
說到這裡,氣氛忽然間壓抑了十倍,簡直要讓人透不過氣。
那士卒自己也知道說錯了。他垂下頭,不再言語,眾人誰也不言語。
這些士卒們,都是郭竟的部下。此前虎豹騎突陣的時候,郭竟所部不敵,但因為曹軍忽然收兵,郭竟收攏潰卒們一路急退,終於逃進了臨陂。
郭竟治軍極嚴,威望也高,部眾的韌性非常強。雖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慘敗,但他們仍能保持著相當的規模,一直到退入沼澤溼地間,還能依託地形發起有力的反擊,多次迫退逼近的追兵。
但沒過多久,帶傷指揮作戰的郭竟陷入昏迷。
在戰鬥過程中,各級軍官的折損本來就很厲害,只因為郭竟尚在指揮,基層計程車卒們還能維持建制。郭竟失去指揮能力之後,他所收攏的這點兵力不斷與敵人交手,不斷逃亡,不斷潰散,現在只剩下了五十多人。
他們用枝條做了簡易的擔架,抬著郭竟在深一腳淺一腳的沼澤裡行進了十餘里,這才找到一個稍稍遠離追兵的乾燥高地,將郭竟安置到背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