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來,無論許都還是鄴城,面臨的局勢都不那麼順利。由於劉備在荊州、益州的活躍,連帶著許都朝廷中有些人暗中勾結,以為克定漢家天下者,未必只有曹公。荀彧對此心知肚明,站在他的立場,隱約覺得似乎可以利用這種暗流,稍稍制衡鄴城的霸府。所以他對某些人、某些事並不苛求。
但這種不苛求,恰恰是曹公不能容忍的。
如此一來,就形成了惡性迴圈。反曹的勢力愈是強盛,鄴城那邊對許都的壓制力量愈大,而來自鄴城的壓力愈大,就愈是激起許都朝廷中許多人明裡暗裡的不滿。
而荀彧既是曹公派遣在許都的代表,又是許都朝廷事實上的領導者,他身處衝突的中心,就格外艱難。
荀彧知道,在許都朝廷內外,有許多雙眼睛注視著自己。他們憂心忡忡地猜測,心懷鬼胎地謀劃,想要從這局面當中獲得點什麼。這難免使荀彧感到有些悲哀。
這無關自身的際遇,他早就猜到會有今天。曹公和他的子房終究不能永遠站在一起,遲早會分道揚鑣。便如此刻,曹公已經開始厭棄他,嫌他礙事,甚至不放心他在許都的存在了。
只是,過去二十年的努力啊。我曾想要重整衰朽的王朝,想要恢復史書所載的盛世,可那些努力既迎來了成功,也同時迎來了最終的失敗。
曹公不是伊尹、霍光,而是王莽,我居然早沒有發現……不,其實早就可以發現的,可除了曹公,又能依賴誰呢?亂世中的諸侯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膽大妄為的野心家,區別只在於有人委婉些,有人直接些。
真是為難啊。
這時候部屬再度發問:“令君,真的沒有什麼話要對丞相說?”
荀彧啞然失笑。也不知道是誰讓這位議郎兼侍中跑一趟的?他什麼都不知道,卻一再詢問的表情,挺有趣。
當前的局面,無非孫劉兩家東西並舉。在東面,夏侯惇兵敗被俘,張遼受困於合肥,以江淮為中心的青州、徐州、豫州俱都動搖;在西面,馬超縱橫涼州,隴西、南安等郡陷落,而漢中岌岌可危。
然而在軍事上頭,曹公並不需要什麼建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非看曹公如何判斷漢中和江淮兩地形勢的輕重緩急。重自然是漢中、關中那邊略微重些,但卻是江淮更急,而且是十萬火急。所以,鄴城諸軍必然要往江淮去。
曹公真正憂慮的,乃是許都。
在我堅決反對曹公進位國公和備九錫以後,這個朝廷,以前是曹公藉以號令天下的憑依,現在卻是他眼中令人生厭的舊朝遺老群聚之所。如果許都朝廷的某些人不願安分守己,曹公就輕易不敢傾師出擊。他害怕一旦大軍在外,而腹心之地鬧出什麼不忍見的亂子來。
在這時候,司空軍祭酒董昭就成了更適合的尚書令人選。
這倒是肯定的。董公仁性子果決,且有建立萬世功業的志向,他所控制的許都,一定會比我控制的許都要聽話很多。
既然如此……
荀彧看了看擺在廳堂一角的食盒。
這是部屬適才攜來的,說是曹公特意饋贈給荀令君的食物。盒子看起來非常精美,不過,荀彧開啟看過,裡面是空的。
曹公從來都是那麼堅定果斷。
想到這裡,荀彧微笑道:“你就對丞相說,我明白他的意思了。請他儘快發兵,無須憂慮其它。”
部屬連連頷首:“好,我定會立即報知丞相。”
“那就去吧。我有些睏倦,不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