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近數月來,他的想法開始有了改變。
在成都,他親眼目睹了諸葛亮和龐統用怎樣的手段壓制益州豪強大族,而那些士人們又是如何地醜態百出;回到宜都,他又見識到了地方鄉豪與士人勾結,肆無忌憚地欺凌、壓榨百姓。
尤其是後者,對雷遠的影響遠遠超過他表現出來的那些。或許出於後世見聞所帶來的軟弱,雷遠總是不能忘記那些秭歸縣民眾悲憤的呼聲,總是會想起袁寧等人死不瞑目的眼神。
雷遠很清楚,秭歸文氏這樣的宗族絕非孤例。此輩在宜都郡會有,在南郡也會有,在長沙、武陵、零陵,在整個荊州到處都有,進而在益州,在整個大漢的疆域之中無處不有。
沒錯,士人豪強當中有許多的忠臣、志士。但作為一個整體,或者說,作為一個階級,他們自有其根基,對任何人的忠誠和付出總是有限的。他們總會以謀求自身利益為先;而成熟的政治家或者地方官,會在爭取他們的同時,不斷的打擊他們,在這兩者之間取得平衡。
但雷遠何須費那精神?
站在整個政權的角度,世族豪強乃數百年的積弊,非一朝一夕所能治理。但雷遠根本無須去治理他們。他只要不斷培育宗族部曲中的軍功地主,不斷從武人當中培養出可靠的助手就行了。
較之於數百年積累而成的世族貴胄,刀頭舐血而起家的武人要可靠的多,至少眼下要可靠的多。而其數量眼前或許稍有不足,只要經過大規模的教育和提拔,以後一定足夠。
所以楊儀完全想多了,解衣推食、收買人心之類的手段,雷遠從來沒想過要用在他身上。他只是個徹頭徹尾的工具人而已。
被鬆開束縛、帶回廳堂裡的楊儀頹然嘆氣,無力地問道:“生意云云,本來不是難事。雷將軍你想怎麼做?”
頓了頓,他忍不住又問:“無論今日我答應了什麼,雷將軍就不擔心我回到襄陽以後,翻臉不認賬麼?”
“楊主簿實在多慮了。”雷遠微笑。
他拍了拍手,示意李貞從旁邊的案几上拿來一方尺牘。
楊儀拿著尺牘看了兩遍,順便擺出湊近光亮辨認的姿勢,往炭盆方向又挪近了一些。
尺牘上別無其它言語,只有十餘人名諱。墨色尚新,顯然是剛寫就的。
楊儀是荊襄本地士人翹楚,與同輩日常往來頻密。看了一遍,他頓時認得這十餘人俱都是地方鄉豪中人;再看一遍發現,基本上沒有那個是近支、本宗的出仕之人,但都是掌握宗族事務的得力人士,普遍擔任地方鄉縣小吏。
“這些是?”
雷遠倒不隱瞞,直截了當地道:“這些便是曾與麋氏商隊往來的荊襄人士,系由麋子方的部屬口中拷掠所得。我大約知道,他們都是夾石、章鄉、編縣、宜城乃至中廬等地的吏員。”
“沒錯……然後呢?”
“他們都是荊襄各地土著,都是地裡鬼。我要是一個個地聯絡他們,只怕半年都湊不齊。”
楊儀點頭,這話確實沒錯。
“所以我這次來荊山,打算抓個熟悉人頭的荊襄大吏領路。”雷遠笑道:“我們動作快些,乘著樂進等人尚在荊城、竟陵一帶與關將軍鏖戰,正好將名單上這些人物都請來當面一敘。事畢之後,楊主簿自回襄陽,我們絕不留難,可好?”
“就只領路?”楊儀問道。
雷遠正色道:“當然,就只領路。我們會作妥善安排,絕不因此事影響楊主簿的順暢仕途。”
楊儀鬆了口氣,卻又隱約覺得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