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
侍者都遵命退出去了,梳洗完畢的劉備一人端坐在榻上,面如古井無波,心情卻起伏不定。
再過半個時辰,他就要去見劉季玉了。
他拔出腰懸的長劍,掏出絲巾輕輕擦拭。長劍的鋒刃處,森森寒氣透過絲巾,傳達到他的指尖。他眯起眼,凝視著恍如一泓秋水的鋒刃,鋒刃上便出現了一張溫和而肅穆的面龐。這張面龐並非剽悍武人的形象,神情也很謙遜內斂,卻隱約帶著蓄勢而發的力量感。
劉備看著劍刃上的自己,平靜地呼吸,將挑起的雙眉略微放鬆些。
自從涿郡起兵以來,數十年了,他始終在沉重的壓力下掙扎著,試圖奮張胸中的大志。有許多次,他都以為自己將要失敗,甚至將要死了,可誰能想到呢?在某一次例行的失敗過後,忽然間一切都不同了。
自己已經幾乎全據荊州,曹操的威勢較之先前大幅度地削弱了,再加上透過聯姻和孫權的盟約,可以說牢牢地站穩了腳跟。只要此番能夠兼併益州,憑藉兩個大州的力量,足以北上爭取漢中、涼州乃至關中。再往後……
劉備喃喃地重複著諸葛亮對自己說過的話:“霸業可成,漢室可興!”
這一切的前提是,儘快將益州控制在手裡。
劉備收劍回鞘,站起身來,仔細地整理自己的服飾,直到每一處布料都足夠熨帖,沒有絲毫的紊亂。
他大步出外,站在陽光下。
龐統換了一身簇新的官袍,向劉備隱蔽地頷首示意,隨即略微落後半步,跟在他的身旁。
身形高大的黃忠頂盔摜甲,親自牽著馬,站到劉備身前:“主公請上馬!”
劉備走向這員荊州宿將,握住他的手:“今日須得勞煩漢升了!”
黃忠是南陽人,出自江夏黃氏疏宗,仔細論起來,與江東重將黃蓋乃是親戚。他初隨劉景升為中郎將,與劉景升的從子劉磐據守長沙攸縣,與江東政權的建昌都尉太史慈連年鏖戰;因為每戰屢為先鋒,遂成為荊州軍中赫赫有名的勇將。後來曹軍南下劉琮束手黃忠假行裨將軍仍就故任,統屬長沙太守韓玄。
赤壁戰後劉備南定諸郡,黃忠領兵降伏,去年孫劉兩家對抗的時候,黃忠在酃縣伏擊了試圖深入長沙的吳軍,一戰斬獲甲首百餘,迫使吳軍原路折返。憑此功勳黃蓋被提升為偏將軍,短暫負責長沙軍務以後,又被抽調出來隨同劉備入蜀。
劉備麾下的關羽、張飛、趙雲等親信重將,都是萬人敵。可劉備此番入蜀卻把自己的性命安危託付給了黃忠和魏延。一個是接受過曹軍職位、而且年已六旬的劉表舊將,一個是年輕莽撞、此前從未獨擋重任的扈從首領。
對黃忠來說,這是無法想象的信任。
到了他這個年紀又無後嗣對人生早就沒有特別的期盼。所盼望的,不過是追隨明主以性命相報罷了。今日他已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確保主公安全無恙,一定要為主公掌控局面,壓服益州軍。
他也握緊了劉備的手輕輕搖了搖。
兩手相握的時候,感覺掌心處有些潮溼,也不知是誰比較緊張些,又或者,都懷著將行大舉之前的振奮吧。
“我們走!”劉備縱身上馬,一行人魚貫出營。
今日兩方正式會面的地點,在涪城內的一處豪奢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