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值得注意的,便是狐篤這等人,他們的才能和見識超過了地方所限,卻全無施展的餘地,甚至還會被拖後腿,被庸碌之輩拖累。以狐篤來說,當他憑藉區區土城、數百壯丁與蠻夷鏖戰,日夜期盼郡君發兵救援的時候,龐羲卻拍拍屁股跑到閬中去了……這讓狐篤怎麼想?
既如此,雷遠對狐篤的直率言語,就不能避而不答。
想到這裡,雷遠抬手止住狐篤的話語,不讓他在城頭說出令人驚駭的言語。
他誠懇地看著狐篤,徐徐道:“德信的意思,我明白了。這等深情厚意,出乎我的意料,想來也會使玄德公感動。然則,我來益州,只是出於主公的命令,為了協助益州的百姓們抵抗張魯、曹操,除此以外的事,非我所能參與。在我的見識裡,也從來不知道主公有什麼特殊的圖謀。”
狐篤看了看雷遠深沉的面容,心思一轉,恭聲道:“那麼,想來是我這鄙陋之人胡亂猜測,想得差了。玄德公所要謀求的,自然是討曹滅賊,規復漢家秩序。這也是益州士人所盼望的,狐篤不才,依然願為雷將軍馬前一小卒。”
兩人的言語兜著圈子,但彼此的意思都能明白。
說實在的,雷遠真的有些感動。他來到益州之後,招攬王平不成,招攬宕渠豪族用的是刀子,與鄧芝的關係近於有條件的合作,還從來沒有地方大吏、頗具才能計程車人來主動投效。狐篤還是第一個。
兩人彼此施禮,互相拜了拜。直起腰身的時候,都覺得心情愉快了很多。
雷遠笑了笑:“我來益州時,左將軍當面吩咐說,劉益州漢室宗親,與左將軍乃兄弟也。說到討曹滅賊,左將軍自當與劉益州並轡共趨,正如荊州、益州攜手並肩。果然到需要定於一尊的時候,左將軍願意遵循兩州士子、官吏的公論。德信請務必深體此意。”
這話可漂亮的很了,明明所謀求的都在話裡,可再一琢磨,又好像什麼都沒講。只憑這番話,狐篤就能斷言說,左將軍那邊對益州人心下了大功夫。
狐篤回味了片刻,十分佩服地道:“左將軍不愧是仁厚之主。將軍受左將軍的命令坐鎮巴西,也是巴西士民的福分。”
雷遠立即補了一句:“德信能夠理解荊益兩家攜手的意義,那也是我的福分。”
兩人一起微笑。
既如此,一行人倒不必急著在城頭達成下一步的計劃。狐篤便陪同著雷遠先往縣寺歇息,兩人約了,下午一同前往城池東西兩側的要隘,現場探察一番,再作後繼安排。
雷遠去了縣寺,狐篤急匆匆地出外,排布人手,先往那兩地做些準備,至少讓駐守那裡的壯丁打起精神;另外,還傳令此番守城過程中有功之人集合,到時候隨著雷遠一起行動。
他本來就年輕氣盛,很會指使人,也願意做實事的性子,這時候精神亢奮,更是指揮得半個城池都在忙碌。但他同時也是很得敬愛的地方官,於是大家一邊奔忙著,互相說道:“很少看見縣君如此愉悅。”
狐篤自己不覺得,部屬們看出來了,他確實愉悅。
雷遠以為,如狐篤這等有才能計程車人,擔心的是才能無法施展,其實未免高估了益州士人。
其實益州的很多士子官吏,這些年來都有朝不保夕之感。雖然身處天府之國,卻頂著不思進取、毫無雄心壯志的庸碌之主,稍有眼光的人,都日日夜夜為此憂慮。憂慮的自然不是劉季玉的未來,而是自家的未來。
值此英雄逐鹿的時節,有沒有這個運氣,能夠得一明主而投?能不能在驚濤駭浪之中,找到一艘可靠的大船?
這才是最重要的。
待到他將部下們分別遣出去,自己正打算回縣寺也休息會兒,忽聽街面上喧譁,一隊武人迎面而來,當先一人衝著狐篤冷笑:“德信,你的膽子倒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