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於某城主家服務的廚師。
頭一句就是如此。對於“官方”二字並不吃驚,是由於他的高額付款,以及教育程度高到可以使用流利的官方文字。一般市井釀酒師可沒這能力。
原本是城主夫人的家僕,後來陪嫁到現在這個官方。
寫到這裡,他的手忽然按上鍋子,確認啥似的閉上眼。
然後直接用手指移動地爐爐炭調節火力,不怕燙,也沒有燙傷的樣子。
看來,“好廚師手皮厚”這句話所言不假。
城主夫人大婚之際,只有過一次自私的要求。那就是泡一次聞名天下的玉龍府溫泉。說只要能了卻這樁心願,以後吃再多苦都忍得了。
當時時局比現在動盪多了。羅利點點頭,孫巖也慢慢闔眼,彷彿能聽見當時的喧囂。
於是,城主夫人隱瞞身份,帶上我和幾個家僕同行。她在這裡過得非常開心,恐怕是當成最後的自由而享受著每一天。
在高貴的家族之間,血統不過是種工具。羅利一句句地翻譯給莉莉薇聽,而莉莉薇也明白城主夫人的心思,表情鬱悶。
後來,城主夫人在那裡邂逅一名年輕男子。我們很快就看出他出身高貴,無法強做阻攔。於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兩人也一天比一天親密。
譯文使莉莉薇臉色愈來愈陰沉,哀傷地依偎羅利,抓起他的手,好似在祈求故事能有轉機。
雖然,城主夫人是個謹守宮廷禮儀,氣質典雅高尚的淑女,但在玉龍府就不必那麼拘泥了。她酒量甚佳,於是痛快地喝……忘情地跳舞,就連那位少爺也吃不消。
酒量好又愛跳舞的女人似乎很得莉莉薇鐘意,開始有點笑容。
可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城主夫人不是意志薄弱的女人,沒有犯下一時的過錯。時辰到了以後,她便嚴謹地收拾行李,與陪她狂歡的少爺握個手就告別了。
腦海中,幾乎能看見一個身姿端正,甚至不帶一絲微笑,舉手投足都透露著威儀的堅強公主。莉莉薇緊抱著羅利的手臂,即使看不懂也凝視著孫巖所寫的字。
回程上,城主夫人一句話也沒說過,直到婚禮當天因此終於開口。
她就要在陌生的土地、陌生的城樓、陌生的人群中生活了。
我不知道城主夫人心中有多惶恐,可她是個堅強的人,只對我這個來自她家鄉的人說了一句話:“你應該清楚記得當時那些酒的味道吧?”
我鑽研宮廷料理,為的就是不讓官方丟臉,當然是賭上自己的名譽,告訴城主夫人我還記得。
孫巖再度側目瞥視鐵鍋,慢慢動筆。
於是,城主夫人對我說,那麼她就放心了。只要想到隨時都能喝到那種酒,她就放心了。
老人的手在此停下,盯著紙動也不動,只能聽見地爐裡的炭“啪……啪”燒裂的聲響。
接下來的窸窣聲,是莉莉薇向前探身而布匹摩擦的聲音。
“結果……嫁過去以後發現一張熟悉的臉,沒有嗎?”
據說在貴族的政治聯姻中,沒見過對方長相是理所當然的事,而故事也因此有了許多想象空間。例如原本是算盤打盡而結的婚,結果兩人卻早在不問身份的地方就已相愛,小鎮姑娘都喜歡這種故事。
孫巖當然也十分明白這回事吧。儘管幾乎不懂莉莉薇的話,他仍慢慢搖了頭。
莉莉薇倒抽一口氣,羅利輕摟她細瘦的腰。
城主年紀大城主夫人一輪,英俊挺拔知書達禮,對城主夫人疼愛有加。
城主夫人很快就懷了胎,那樣笑聲不斷的宮廷應該世間少有吧。
孫巖往莉莉薇看去,微微一笑。
發現自己被擺了一道的莉莉薇竟打起羅利的手洩恨,但看得出她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而孫巖的故事也說得很有一套,八成已經對孫子之類的說了很多遍。
可是,他的筆沒有停在這裡。
故事與現實的差異只有一處,那就是現實不會在此結束。
城主夫人一次都沒再要求過當時的酒,因為沒那必要。
然而,後來城主長年病臥。
於是,城主夫人命我釀出當時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