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機在白花花的陪同下,下了懸崖,從攀繩上下來的時候,玄機立定在懸崖的山壁旁,一時怔忡。
恍惚間,才歷經一天一夜,竟有種恍如隔世,不敢相認的錯覺。
眼前的紅崖,還是最初被老虎追趕誤入時候的那個紅崖嗎?還是那個鱗次櫛比,房屋錯綜交疊,燈籠映夜輝煌的客棧嗎?
那時的紅崖,宛如深藏在世界之外的一處神秘之地,隨著夜色悄然而亮,又隨著白晝降臨而隱,就像一處會呼吸的地方,活著的地方。
哪像現在。
放眼望去的時候,入目皆是廢墟狼藉。
最前面的客棧大門,兩根頂樑柱轟然倒塌,折斷著半截插在地上,半截被烈火燒得炭黑。
後面一衣帶水的房屋,原本層疊著的,一層層昏暗卻又輝煌的圍樓,從中間客棧門倒塌的地方開始,牽扯兩邊連綿著傾塌。
無數碎片與燈籠,黯淡無光,處處斷壁殘垣,處處觸目驚心。
有風吹過,迷離起這片廢墟上的灰燼和塵埃,吹過臉頰時,玄機微微側首,微闔眼瞼。她鬆開白花花攙扶自己的手,徑自艱難移步,朝著前方廢墟的方向走去。
身旁的土匪們,一個個七嘴八舌,誇張地訴說著在懸崖下面,是如何將那架殺戮械人給拆卸下來的。
的確!從之前連著懸崖的小徑上,芥地草已經難以再見到了,唯一剩餘的,只有稀稀拉拉的金屬殘片,再不復半點殺傷力。
這群人,平時看著亂七八糟,到頭來,卻當真是讓玄機吃驚啊!
玄機側首看去,土匪們灰頭土臉咧嘴笑呢,就連白花花也難得一見的嬌羞一笑。玄機伸出手撫了撫白花花的頭,道:“辛苦你們了。”
說著,玄機靜止往前走。
原本身上的傷就足夠重的了,現在地面又無數堆砌,走起來屬實艱難。白花花要上前來扶,玄機 伸手推開,逕自默然往前走。
目光所及之處,亂石成堆,廢鐵成墟。
玄機踏過亂石,走過廢墟,恍惚之間看到那沙石亂葬的下方,那讓人心痛的蹤影。眼前閃過銀鞍白馬,颯沓流星的蹤跡,那匹曾於黑夜中奔跑而來,劃破黎明的颯爽蹤影。
不覺,黃沙迷離入眼,竟乾澀得難受,有滾燙的餘溫在心尖處來回,輕灼著心。
走到亂石堆旁,玄機蹲下身去將那些亂石撥開,憑藉著記憶中摔下來的位置,一點一點地刨開亂石。
掛在懸崖邊上,生死一刻之際,玄機與老白對視,那一刻於她而言,老白不是畜生,而是一個肝膽相照的夥伴。
老白在那一刻也是害怕的吧,玄機看到它那雙漂亮的眼睛裡顫動的神色。可饒是如此,它還是那樣義無反顧。
亂石被刨開,露出裡面鬃毛帶血,如踏雪紅泥,落在千山處,飄往千山外。
老白宛如沉睡了去,再不是那匹懶散又無賴,任之往西東,全憑個性的老馬。此刻,它狼藉、安靜,卻不屏神駿。
玄機略顯金屬光芒的指尖顫顫巍巍地清觸上老白的鬃毛,它上面的血跡也乾涸了,再難一動,這半安靜的模樣,倒是與剛遇到這匹馬的時候差距極大。
玄機恍惚記得,這是一匹人精似的馬,吃硬不吃軟,極能察言觀色。
“身為畜生,就要有任人驅馳的覺悟,如果連這點作用都沒了,我就給你一刀痛快!”當初若不是遇到玄機這樣的狠角色,想必,它悠然是不荒山地界最老道的馬吧。
如此想著,玄機不覺彎起了唇,指尖的金屬一下一下地順著它狼藉的鬃毛時,終又止不住心頭的那滴滾燙,悄然滑落臉頰,落在死去的白馬身上。
“好老白,如有來生,咱們還在不荒山相聚,下次,絕不會再讓你受苦了。”她默默地說著,默默地從旁邊拿起一根壓得變形了的廢鐵,在旁邊挖開。
曹猛等人見狀,趕緊上來幫忙。
兔死狐悲,收斂風骨,玄機開始懂得霍青魚當初的心境了。
埋葬了老白的屍體之後,玄機復又繞過廢墟,登入洞開的客棧內堂。
說是內堂,其實已經倒塌掀翻,露天席地了。旁邊連著的圍樓牆壁也斷的斷,倒的倒,原本用客棧來掩飾後面的地底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