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的老翁面容憔悴,麵皮看上去更像是一張薄薄的黃色蠟紙,他喝了一口囡囡親手煮的藥湯,強打起精神笑道:“喝了乖孫女的藥,阿翁精神好多啦。”
囡囡笑逐顏開。
餘浪卻看得滿心淒涼,這老人顯然已是病入膏肓,還要強打起精神哄孫女開心,恐怕這孫女也是老人執著撐到現在的全部寄託,否則以他沉重的病情早該撒手而去了。
“囡囡乖,我和餘叔叔聊一會兒,你去找阿史那骨劍玩會兒。”老翁充滿歉意地看餘浪一眼,似乎為不能起身相迎而愧疚。
餘浪連忙還了一禮,以示自己並不掛心。
囡囡開開心心地出了營帳去找那叫阿史那骨劍的少年玩耍去了。
餘浪扶著老翁半坐起來。
老翁歉疚地笑了笑:“這回我這裡沒有奶茶招待你了,我病了以後沒力氣照顧牛羊,家裡的光景不太好,沒錢買奶茶了,阿史那家的小子雖然常常偷偷給我們些財貨,也都被囡囡拿去換草藥了,實在對不住。”
餘浪微笑:“不打緊的,我記性好,還記得當年那碗奶茶的味道,此際回憶一遍便如喝了一大碗。”
老翁爽朗大笑:“餘兄弟說話總是有禪意。”
“都怪我來得遲了,若是來早一點或許能治你的病。”餘浪略通些醫道,加上自身修為高深,若是能及早為老人去除病灶,止住病情擴散,或許還能救得回來。
老翁搖了搖頭,神情之中並無遺憾:“我這把年紀,即使不得這一場重病,也該去了,活夠了。只是有些放心不下小囡囡與阿史那家的小子,那小子以後會是個英雄。”
“前輩當真是開明,願意將女兒嫁與突厥人,光是這一點,就比許多父母長輩強上了許多。”在餘浪的認知裡,阿史那應當是個突厥姓氏。
“只要小囡囡喜歡,身份有什麼重要的,活到我這把年紀,許多事情都看開了。骨劍這孩子原本也是突厥王室血脈,當年突厥被我大唐與回紇聯手攻滅,這才淪落至此。不過我看這孩子資質不凡,逮到機會以後還會出人頭地的,囡囡跟著她不會受苦。”
說話間,阿史那骨劍掀開門簾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手裡拿著一隻錦盒。
“秦阿翁!這是我從家裡偷出來的靈芝,據說有起死回生之效,你趕快服下!”那少年年約十三四歲,身子骨頗為壯實,臉上還帶著皮鞭抽出的血痕。
小囡囡俏生生地緊隨其後,像是個小跟屁蟲。
老翁笑著搖了搖頭:“好孩子,你的心意阿翁領了,只是阿翁的病到了什麼程度心中有數,神仙來了也救不回我了。你臉上的傷是上次偷藥出來被家裡人打的吧,乖,把這靈芝送回去。”
骨劍性子極為倔強:“不!”
“聽話,這藥我吃了也不管用,還得連累你被毒打一頓,不值當。”
骨劍登時流出了眼淚,跪地痛哭哀求:“秦阿翁,我身子骨結實不怕打,他們打不壞我,可是你不吃這藥身子骨就要壞了,骨劍不要你壞!”
餘浪看得頗為動容,這孩子聰明、勇敢,有擔當,確實是一顆好苗子,頭一回,他起了收徒的心思。
老人笑著笑著,也流出眼淚:“你們兩個孩子過來,阿翁活不成了,骨劍你以後定要好好照顧秦夕顏,雖然阿翁已看不見你的婚事,卻相信你一定會娶她;囡囡你長大了,阿翁死了你就不是囡囡了,你是秦夕顏,要好好輔佐丈夫。”
囡囡泣不成聲:“阿翁,囡囡不要你死,你不要死。”
骨劍卻是抹乾了眼淚,長身站起,拱手鄭重承諾:“秦阿翁,阿史那骨劍今日在此立誓,以後定要讓夕顏過上好日子,不再受這大漠中風吹日曬的苦楚,給她最幸福最圓滿的生活!”
小小年紀,一番話卻自有擲地有聲的磊落與擔當,確實是個英雄胚子。
老人很滿足,他又轉頭對餘浪說道:“餘兄弟,你我相識便是緣,希望我死以後你能帶著我的骨灰去一趟長安,將我的骨灰灑在長安城下,落葉歸根,老夫便感激不盡了。”
餘浪點頭:“此間事了,浪正要去往長安,到時候必定會完成您的意願。”
老人卻沒有任何反應,枯瘦的頭顱歪歪靠著榻上的木柄,竟是去了。
……
……
餘浪協助兩個孩子潦草辦完了老人的喪事。
期間有幾個突厥人因害人葬禮不和突厥禮俗想逞兇鬧事,被餘浪輕飄飄化解了,此際餘浪的修為對凡人而言已如夏蟲不可語冰,再也不敢有人阻礙老人的葬禮。
餘浪將老人的骨灰裝進一隻罈子,罈子上貼了一張寫有老人大名的紙——秦苦。誰能想到,這大漠中孤苦無依的老人竟是大唐開國公秦瓊的後人。善於鑽營的世家屹立千年不倒,秦瓊這樣的武將即便位列三公,因之甪直的性格,也無法做到福廕後世子孫。
“餘浪哥哥,骨劍前日見你大發神威以後,心心念念想與你學飛劍的本事,求你教教他吧。”秦夕顏軟語央求道。
站在一邊的阿史那骨劍雖然不說話,眼神裡也確實有幾分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