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城裡終日黃沙漫漫,加上連年征戰,除了官衙署地,城裡也沒幾個像樣的建築,比起揚州城自是遠遠不如。不過由於此地常有駐兵,士兵們發了糧餉或是打了勝仗得了賞錢,總要有個去處,因此酒樓、伎館、賭坊、食肆也是不少的,士兵之間的俸祿也是有差別的,年輕力壯打仗奮勇在前的總是荷包滿滿吃香喝辣,身有傷殘的老兵往往只能就著食肆裡的酒肉香氣啃兩個冷饅頭。
老兵們的境況還不是最慘的,有些士兵死在了戰場上,孤兒寡母又沒領到撫卹,只好乞討度日。
哪座城裡都有窮人、富人,只是不像西都分化如此嚴重並且如此擁擠,左擁右抱出伎館的軍官附近便是埋頭咬住泥沙地裡殘羹冷炙的乞兒。過些年等這乞兒長大參軍立下些軍功,同樣要花天酒地,卻忘了當年是如何苦的。
餘浪看著這荒唐的一幕一幕,只覺得歷朝歷代都是如此,窮人餓極了揭竿而起,得了天下過上富貴日子便忘了當初捱餓的初心,人們抱怨這社會不公,從來都不是抱怨公平本身,只是因為自己處在這不公的不利位置,有朝一日大權在手,不會想著去消除不公,而是想著怎樣鞏固自己的利益。
雖然是暮春時節,西都城仍是很冷的。有個虎頭虎腦的男童裹了一身單衣乞討,面前只有一隻髒得不像話的泥碗,烏紫的嘴唇上下磕碰,似乎隨時都要昏倒過去。
青青看不過眼,便去買了兩個包子來給這男童。
男童千恩萬謝地接過包子,三兩口吃了進去,噎得滿臉通紅。青青又忙去包子鋪裡要了一碗熱水給這男童喝。
男童喝了些熱水,理順了氣,又低頭向青青道謝。
忽然青青臉上溫暖的笑容凝住了,男童猛然低頭咬斷了青青手腕上的玉鐲,搶過來,發足狂奔。
玉鐲是張九齡在青青某年過生辰時送的,手腕上被玉鐲割破流出了血,這些都不是讓青青最傷心的,她最傷心的是那男童拿著那玉鐲跑走時的神情,獰惡,嘲笑,沒有一分愧疚和感激。
餘浪沒有出手,因為青青沒有出手,今時青青已有遊海初境的修為,若是她想擒下這男童當場便可擒下,他知道青青是不知道擒下了這男童該做什麼,打一場或是送交官府?青青都做不出來。
卻有好事者提溜著小孩從轉角走了出來。
那人年紀看上去與餘浪一般大,生得極為英俊,舉止雖然灑脫不羈,氣質卻很不凡。
男童眼淚汪汪:“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家裡還有個病重的妹妹沒錢抓藥,所以我才,還給你。”
男童把碎成兩塊的玉鐲還給青青。
青青忍不住再次心軟,收好了玉鐲,卻從懷裡拿出一錠足色的銀子交到男童手裡:“乖,這些銀錢你拿去給妹妹找個好大夫。”
男童乖巧地推拒了一陣,猛然掏出一把匕首直往青青胸口刺過去。
青青抬手抓住那男孩的手腕,臉上終於有了怒意:“為什麼!我好心好意對你,你為什麼屢次三番……”
那英俊的青年一腳把那男孩踢得老遠:“是我讓他動的手,我方才抓住他以後,給了他一枚銅錢一把匕首,讓他來捅死你,他就來咯。”
青青看著那青年:“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咱們認識嗎?”
“我是要教你知曉,你用一文銅錢買包子給這畜生,還不如買去餵狗!狗吃了你的東西至少知道你是好人不會咬你,他們,不會。”卻不知這斯文公子嘴裡冒出的話竟如此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