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0 牆內(中) (第3/3頁)

“這一個月裡我總在外頭跑。”紅鼻子老頭說,“我本來都快痊癒了。可是這個月的日頭特別毒,我連塗防曬霜的時間都沒有。”

“今年雨下得太少了。”赤拉濱贊同道。

“前幾天我抽空去看了醫生。”老頭接著說,“我告訴他之前用的藥效果不靈,要他再給我換點別的。他跟我講,這不是藥的問題,是我壓力太大了,要少抽菸喝酒,注意作息。他還說我這年紀就不該熬夜,不然發作得更厲害。”

“可不是!”赤拉濱熱心地說,“我也有那樣的體會。投資人一給壓力我就總是犯頭疼,跟腦袋裡長了瘤似的,那情況完全就是病入膏肓,不久就要把我害死了。可一旦閒著沒事幹做呢,這病立刻就痊癒啦,我又身輕體健才思敏捷了。這就是工作給人的毒害。工作才是真正的病根,你說是不是?”

“這才是句公道話。”老頭說,“說得真對。我這把年紀沒兒沒女,也不缺錢,還不能過舒坦日子,這全是工作弄的。人出來工作就是受氣!受氣!給多少錢都是受氣!老闆砸錢叫你受氣!我難道不配每天高高興興的?這幾個錢就能抵過我氣出來的病?”

“受氣!”劇作家飽蘊同情地說。在一邊翻白眼一邊偷偷拿槍瞄準老頭的詹妮婭聽來他簡直觸動得快落淚了。

老頭終於把他臉上的藥膏抹勻了。他那因忍受藥膏氣味或刺激性成分而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並且似乎確實靠它緩解了面板的不適。他惡狠狠地吐出一口氣,然後說:“我要顧好我自己!我要享受生活!打工的替老闆著想做什麼?但凡對我的健康有好處的事,甭管老闆是不是高興,就應該怎麼舒服怎麼來!”

“至理名言!”劇作家說。

老頭滿意地眯眼打量劇作家,好似在公園釣魚時碰見了另一個桶內空空的同好,足以消解這一次挫折帶來的尷尬和惱怒。一旦發現自己的觀點得到如此認同與體諒,轉眼間他竟又變得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好像把他剛才還在大聲咒罵的工作都渾忘了,已經打定主意從這一刻開始過上身健體康、澄心清意、作息合理而不顧老闆死活的幸福人生。只見他氣定神閒地揮了一下手,又對著劇作家讚許地點頭。

“幹掉他。”老頭說。

霎時之間,詹妮婭清楚地聽見周圍傳來好幾聲拉栓的動靜,至少有十個紅點閃現在劇作家的背上——這種使用可見光的鐳射瞄準器,按照馬爾科姆教她的經驗,只適合用於近距離快速射擊,這樣一群神秘莫測的傢伙難道不懂得使用夜視儀或紅外瞄準?這個疑問飛掠過她的腦海,但她已來不及細想,因為那些紅點竟不是衝著劇作家的腦袋去的,而是事先商量好了似的散落在身體各處。照紅點的落處來看,如果安著瞄準器的是衝鋒槍或全自動手槍,那麼第一輪開火就可以結結實實地要了劇作家的命,就算他把第二個腦袋藏在腋窩裡也不頂用。

到了這種時候,即便米菲再善解人意也救不了赤拉濱了。她別無選擇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從劇作家的斜後方瞄準了老頭。她這麼做已是拿自己的小命冒險,因為當她跳起來時,身量足以遮擋住兩三個本應落在劇作家身上的紅點。假使這些人並非訓練有素,或者是訓練有素得過了頭,她的莽撞都會招致反射性的開火。她只能賭這些人和瑪姬·沃爾留在“槍花”裡的手下們一樣,並不願意輕率地殺人——他們使用可見鐳射瞄準器而非紅外瞄準器不正是帶著恫嚇的意圖嗎?寧可增強威懾效果而不是真正的進攻效率,這可不是真正專業的暗殺組織。

如果她這一番冒險的推測沒有錯,換句話說,也就是她沒有在主動現身的那一刻被人射殺,詹妮婭已經想好了接下來的行動。她必須拿槍控制住那個老頭,再大喊一聲“誰也別動”,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假如米菲就跟它先前表現得同樣聰明,並且還沒有開溜(至少菲娜不會丟下她逃走的,詹妮婭很相信這點),它會抓住這個時機去解決他們的對手。只要她爭取到充分的時間,它就能逐個突破,從最外圍悄無聲息地把這些人全搞定,最多就花上一兩分鐘。然後她甚至可以挾持人質,比如那個顯然地位不低的老頭。

“誰也別動!”她高喊著從草叢中跳起來。在決定生死的一刻,她感覺自己起身這一躍無限漫長,簡直能從地面直接彈到高不可及的月亮上去。當她的雙腳重新在地面站穩時,她甚至不大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中彈——風聲與她自己的喊叫悶住了她的聽覺,而她也差不多失去對身體的感覺了。幸好她拿槍的手倒是很穩當,儘管這才是她第二回拿槍指著活人(如果羅得也算活人的話),她知道自己的確瞄準了老頭的胸口。她沒有把握一下子射中腦袋,再說也不是真的想殺人。

老頭的視線已經從劇作家轉到了她身上。他無疑看到了瞄準自己的槍口,但表現得就跟沒看見一樣,只是藉著射燈邊緣的光照打量她的長相,活像要從她的五官裡找出某種證據似的。他和藹而近乎滑稽的面容像張薄薄的、全靠一點粘性敷在臉上的紙面具;在面具中間裁剪出的兩條狹長裂縫後,閃爍的是充滿凶煞與冷酷的陰狠目光。在那目光下,詹妮婭猛然意識到,她剛才的判斷可能全是錯的。

“這麼說,”老頭又拿指頭揩了揩臉,“你就是那個到處找人的小姑娘了?想知道你大兄在哪兒?”

詹妮婭感到後頸涼津津的。她提醒自己必須多說話,別讓其他人發覺菲娜的存在。“別亂動,”她不理會這個老頭的言語,“讓你們的人把槍放下。”

“否則?”老頭問。

“否則我就開槍。反正落到你們手裡也沒好處。”

老頭仍然用那種彷彿完全看不見槍口似的態度瞧著她。她沒有任何有力的證據,然而正如當初她能從科萊因或羅得身上嗅出強烈的怪異氣息,眼下她也強烈地感覺到,眼前這個老傢伙待她絕不像嘴上那麼友善。不像難以捉摸的劇作家或虛張聲勢的馬蒂陶,這個老頭是真的在琢磨殺了她。這不再是場永遠對未成年人網開一面的童話故事式的冒險了。她,如果今夜還想要繼續往前走,那就必須有面對殘酷結果的心理準備。她必須下定決心。

“你還從來沒對著人開過槍吧,丫頭?”老頭和顏悅色地說,“你知道親手把子彈打進活物體內是什麼感覺?或者你曾經親手拿刀刺傷過人,看著血從動脈裡噴出來?”

“聽上去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詹妮婭說,“你試過邊上學邊照顧成年獵兔犬嗎,老人家?”

這個叫不上名字的人跟她對視著,慢慢咧出一個更像在展示利齒的笑容:“真是你哥哥的好妹妹。”

一股無名之火猝然從詹妮婭心底燒了起來。不久前她在車上所做的那個夢,還有夢境最後時刻所爆發的那種憤怒重現在她腦海中。眼前穿著白背心的老頭被她奇怪地和那個假心理醫生聯絡在了一起。因為他們身上都有血腥氣,她心想,那尖利的牙齒,野獸展示自己牙齒時宛如微笑的表情!這老東西正在得意,正在對她尋找的人幸災樂禍……

在她的斜前方,一道照著劇作家的光束輕輕晃了晃,搖動的刺目光圈讓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在那連一秒鐘都不到的瞬間,她所留意的老頭並沒有任何變化,既沒打手勢也沒使眼色,沒有任何明顯在給他同夥傳遞訊號的跡象,詹妮婭的胸口卻忽然被一種可怕的危險預感揪住了。她瞥見自己握槍的手掌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紅點。那也許只是警告——不,她不再這樣想了。那老傢伙的的確確是想殺了她。他要幹掉劇作家,接著就是幹掉她,沒準這個人早已經幹掉了她老哥。這個有著野獸牙齒的老東西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既然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既然她已經回到了那片幼年時代僥倖逃離的林子裡,她所能做的不過就是迎接宿命。但她不會老老實實地躺在那兒,等著林裡的野狼來啃掉她的骨頭。她從死神手裡逃離的這幾年必須是有長進的。

在野獸低咆似的風聲中,她扣下了扳機。在那些光束之後的黑暗裡,她也依稀聽見別的許多人扣下扳機。她想象著自己後背上也正閃爍著和劇作家相似的紅點,並且很快將要變成流血的創口。人世間的許多故事原本都可以變得更好,然而最終都如此潦草而突兀地收場,以燎原的怒火與瀰漫的硝煙掩蓋住浸染大地的鮮血。

然而,僅限於眼前的這一次,什麼都沒有發生。除了風聲與那一下下疑惑的、試探性的扳機扣動聲,現場沒有任何一顆子彈從槍口裡蹦出來。詹妮婭又試了兩回。她很確定這槍從原主人手裡繳獲後就沒有上過保險,而且她也可以感覺到扳機被扣下時非常順滑,因此這絕不是那種常見的低階錯誤。是馬蒂陶被控制前做了什麼導致啞火?她也很難這樣相信,因為此時此刻不止是她,所有人的武器似乎都遇到了同樣的問題,並且都對這樣古怪而滑稽的結果毫無頭緒。他們全都跟詹妮婭一樣咔噠咔噠地亂按,像有哪個惡作劇精靈悄悄出了手,把現場所有人的子彈統統偷走了。只有劇作家發出一陣驚喜的笑聲,盯著遠處黑暗裡的某個東西。

“瑪姬!”他熱烈地呼喊著,“真高興看見你平安無事,我就知道你準是留了一手。”

有一束光朝他所看的地方照了過去。詹妮婭睜大眼睛去瞧那片空曠的草叢,可是那裡並沒有紅衣人的身影,那裡連半個人影都沒有。正當她要懷疑劇作家是在虛張聲勢時,草叢間又的確傳來了活物移動的沙沙聲。某個細腳伶仃而渾身漆黑、僅僅只有巴掌大的東西從草叢裡鑽了出來。乍眼一瞧,那活脫脫就是隻通體烏黑的巨型蜘蛛,有著接近長方體的奇特軀體,一圈環繞著軀幹的暗紅眼睛,以及四雙細長靈活的對足。然而極不符合蛛形目特徵的是,這八隻腳最靠前的一對並不是用來行走的,反而像螃蟹的鉗子那樣高高舉著。

這個造型奇特的小東西用六隻長腳爬過草叢,來到了包圍圈內側,接著從方盒似的軀體內傳出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晚上好,赤拉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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