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0 牆內(中) (第1/3頁)

赤拉濱抻直了身體,對孤星落下去的位置望個不住,看樣子恨不得有長頸鹿似的修長脖子,能越過掩映湖濱的灌木叢,對後頭發生的事一窺究竟。他那五官擁擠、下巴突出的長相都與猿猴相似,可唯獨髮際線很高,頭髮又短又硬,因而坦露出一個開闊平整的額頭,正是這一特徵令他的神態看上去總是輕鬆平和而非兇惡可怖。可是眼下,藉著月色與河水的波光,詹妮婭分明看見他額頭上堆出了好幾條深長的皺紋。末了,他沉沉地嘆了口氣:“我們要抓緊了,瞭頭。”

他撥開灌木叢往邊上走,那副前所未有的憂心忡忡的樣子令詹妮婭生出許多猜測,但她沒有暴露自己的急切,而是緊跟著赤拉濱的腳步,借他寬闊的身軀減輕繁枝密乾的阻礙。“剛才那是什麼?”等穿過灌木帶後她才開口,“是無人機嗎?”

“我想是吧。”

“它剛才掉下去了。那是被什麼人擊落的嗎?”

“我想不應當是這樣。”赤拉濱心不在焉地回答。詹妮婭自己也不太相信這個推測。如果在陸地和空中佈防的都是瑪姬·沃爾的人,那又是誰會替他們打掉她的眼線呢?劇作家的反應擺明了告訴她不會是他們的援軍,連他也不喜歡剛才看見的景象,因此腳步越來越快,最後簡直小跑起來了。這還是詹妮婭頭回見他跑動的樣子,她訝然發覺他的跑姿十分奇特:兩條腿倒騰得並不勤快,甚至有點內拐,可彈跳力卻很足,每次邁步都得過她的兩三步。從旁人的眼光看去,他倒更像個宇航員在月球上漫步。這種輕盈與笨拙的兼而有之簡直令人困惑。

她小步快跑,緊跟著這位對抗重力的宇航員。得益於天生的體魄和多年來與雷奧進行的林間漫遊,在郊野的黑夜裡來上幾公里的急跑對她還算能應付,有個身材比她更壯些的領跑者又給這項挑戰進一步降低了難度,只是也很難再分心說話。不止她無暇開口,連向來健談的劇作家在途中也完全沉默了;他專心致志地像跳躍般奔跑著,大部分時候都盯著自己腳下,只有偶爾會抬起腦袋,朝他們周圍張望一圈,接著又繼續悶頭趕路。

就如劇作家所說的那樣,在一小片崎嶇荒廢的土丘邊跑了幾分鐘後,他們與一段斜插過來的河曲迎面碰上了。月光照耀著動盪不安的河面,讓滉漾的波光映在河邊的草地上,就像蒼白的蜃霧在不斷翻滾。風吹來了河中的溼氣,是種帶著腥膩味的花香。以前詹妮婭也聞過許多種水源的氣味:沁透草木清香的林間溪流、鹹腥嗆鼻的沙灘海水、帶有魚腥和硫磺氣味的死水塘,甚至是滲入了化工廢水與人畜糞便的臭河溝,但這條河上飄來的氣味對她卻很陌生。她在奔跑中不得不大口喘氣,也就更多地吸進了這河水的氣味——不知怎麼,這竟搞得她惝恍迷離,覺得自己來這兒就只是為了追逐河流。這種追逐令她那麼放鬆和愉快;同時又目眩頭暈,彷彿稍不留神就要從坡堤上一頭栽倒下去。

她越是想分辨這股氣味,那種愉快與睏倦混雜的感覺就越強。當她昏昏沉沉、差點被腳邊的一小塊樹根絆倒時,赤拉濱猛地跳了過來,用冰冷堅硬的手指使勁按了按她的肩膀。詹妮婭疼得叫了一聲,菲娜立刻從黑黢黢的草叢間鑽出來,斜刺裡跳上她的肩膀,朝赤拉濱張開滿是利齒的嘴。

“冷靜,冷靜。”赤拉濱說,往後退了兩步,“我這可是在幫你呀,瞭頭。”

詹妮婭吸著氣,匆忙地點了點頭,把菲娜從肩膀上輕輕推了下去。“這河裡的是什麼?”

“什麼也沒有。”赤拉濱說,“河裡什麼也沒有,瞭頭。別去思考這件事。只要你不去想就沒事。別關注它,也別太關注周圍任何一件事,就隨便想點有的沒的。”

詹妮婭使勁地揉著自己的肩膀:“你已經把粉紅色的大象塞進我的腦袋裡了,船長。你還想讓我怎麼忘記它?”

“我也不想這麼著呀,瞭頭。你要是什麼感覺都沒有倒是好,可是既然已經這樣了,你就得學會自己轉移注意力。或許你可以想想巧克力色的大象。”

詹妮婭把臉扭向遠離河岸的方向。在坡道高處,幾棟廢棄的廠房骨架死氣沉沉地橫倒在夜幕前。“咱們不能換條路走嗎?別跟河靠得太近。”

“那可不是好主意。跟著河道是最穩妥的方法,能保證咱們肯定能抵達目的地,尤其是眼下這個情況。如果咱們自己憑著方向感走,我可說不準最後會走到什麼地方去。”

按照常理,詹妮婭認為他們是不可能丟失一個距離在兩公內,方向明確而又特徵鮮明的建築目標,不過她也意識到自己正逐步踏入常識道理所管照不到的領域,因此決定不在這種事情上唱反調。“那我們就接著走吧。”她惱火地咕噥著,索性在自己鼻子上使勁掐了一把,希望靠疼痛降低嗅覺的靈敏,“讓我自己來忘掉這隻大象。”

“或者你先在這兒歇一歇?再回憶回憶生命裡快樂的事?”

詹妮婭把這個提議當做是一種帶著輕視意味的玩笑。她立刻威脅地揚了揚手裡的傢伙——萬幸剛才那陣恍惚沒讓它脫手。“你可別想甩下我,船長。別忘了我釋放你是有條件的。”

“好吧,那看來咱們只有繼續冒險了。也許後頭你會看到些奇怪的東西,但只要咱們保持鎮靜,我想應該能挺過去。不過,真要是碰到你有生命危險的話,那我就不能再帶你繼續往前走了。”

“我一定要找到我哥哥。”詹妮婭堅決地說,並且也不忘回敬一句,“就算你倒在半途中了,我也會丟下你繼續往前走。”

赤拉濱不出聲地笑了笑。這一幕被詹妮婭藉著月光瞧見了,而且發覺儘管他的話語聲調顯得很急迫,雙腳卻踩在地上紋絲不動,兩隻手緊貼著那件褲管寬闊的工裝褲。不僅他的肢體語言和口頭表達相悖,連他的眼睛也在幽暗中流露出悒鬱之情,甚至讓人覺得他有幾分害怕,就像他突然間失去了原先那種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瀟灑態度,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有一股不祥之意從劇作家頹喪愁悶的眉宇間透出來,詹妮婭一下就懂得了她在書裡看到的“面露死氣”究竟到底是個什麼形容,並且參透了一個奇特的秘密:儘管剛才她因為聞到河水的氣味而不舒服,真正不想前進的人卻是劇作家;一方面他是如此的焦慮和著急,似乎生怕錯過了時機,另一方面他卻又害怕著繼續往前,去面對他們的終點站。這種矛盾的情感正折磨著他,讓他前所未有的像個普通人。她不再因為他看似輕視她而惱怒,還不由地生出了一點同情。劇作家也許不是個好人——好吧,大機率不是好人——可是迄今為止他們的相處還算不錯,他至少是個比科萊因體面可親得多的壞蛋。

“你怎麼了,船長?”

赤拉濱又笑了。可是這一次詹妮婭看得很清楚,他的嘴唇抽動得那麼僵硬,一點也沒有歡樂之情,就連裝模作樣也稱不上。“我……”赤拉濱放慢調子說,“我在想些自己的私事,瞭頭,只是些家庭瑣事。”

“你看上去也不太舒服,是這地方的影響嗎?”

“不,不,我和你的情況不一樣。這種環境對我不算什麼,因為我以前跑過許多類似的地方,多少是有些經驗心得……不過這一次對我也很特別,所以我有點………這麼說吧,有一點浮想聯翩。”

“想你的家庭瑣事?”

“唉,不值一提。”赤拉濱說,他的眼睛避開了詹妮婭的注視,“不是個值得咱們現在停下來討論的故事。它很普通,很簡單,對外人沒有什麼意思,只是我這人本來也沒有多少意思,我的命運裡沒有驚喜可言……咱們還是走吧。”

詹妮婭從來沒想過劇作家竟然會這樣自我評價。她眼看他慢吞吞地轉身,就要繼續沿著河道趕路,有一個之前從未考慮過的念頭從她心底跳了出來。倘若她經過了周全考慮,立刻就會明白這念頭是很不明智的,但在當時,受到環境氛圍與一點內心情感的趨使,她可以說是未加思考地叫住了對方,說出了那個閃念:“或許你可以不去。”

赤拉濱看看她,又瞧瞧河流盡頭的方向。他竟沒對這個提議大加評論,只是問:“你怎麼會起這樣的主意呢,瞭頭?”

“我覺得你不是特別想去。再說這對你也很危險……瑪姬·沃爾要你的命,這點我倒是明白了。所以要是你能把去那兒的注意事項告訴我,也許我可以一個人過去。”

“你多少知道瑪姬是為什麼要需要我吧?”赤拉濱心平氣和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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