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不知道。但依我看,您大可以把真名告訴他們,他們一樣會當作是代號。我也很願意用這個代號把您加進外勤小組的名單,這樣就沒人會問您的身份了。”
“你以為你很幽默嗎?”羅彬瀚說。這時那兩個人走了過來。耳機男——他已經把那個笨拙的頭戴式耳機摘掉了,換了個微型版掛在左耳上——舉起手晃了兩晃,簡單地自我介紹:“熙德。”
旁邊戴鴨舌帽的年輕女孩大喇喇地瞧著他,沒有自我介紹,可也沒有半點羞愧之色。不消說,這位就是阿茲貓了。
羅彬瀚若無其事地同這兩個人打了招呼。熙德的神情舉止都肖似電視節目裡的職業保鏢,永遠在暗暗留意著什麼。阿茲貓則更像一個出來遊玩的普通人,雙耳清楚地露在頭髮外,沒戴任何像是耳機的裝置,而且經常是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可耐人尋味的是,當羅彬瀚開口說話時,她的反應竟然是把視線從他身上挪開,反而露出一副專心聆聽的神態。於是他就明白了,這大機率是個在聽覺上有點小特長的人。
或許她能對不同人的音色過耳不忘,或許她很擅長從說話的聲調判斷一個人是否撒謊,像這樣的本領挺罕見,但也談不上是什麼超能力。他以前聽過不少這類能人異士的故事,李理要蒐羅出幾個想必也不難。看起來她的人手也沒那麼緊缺,還不至於隨便湊了兩個人來跟他。她畢竟有一張人才儲備名單放在那兒呢。
他領著這兩位臨時夥伴往他們的第一站走去。蝸角市的名氣和規模都遠不如白羊市,郊區地帶卻比白羊市更熱鬧一些。漫處是星散的油松林,條帶狀的碧溪與點點斑斑的池塘;低矮的鵝黃色磚房隱匿在翠圍綠繞之間,被細長簡陋的青石磚路逐一串連。這幕景象十數年來似乎未曾寸改,思來令人驚詫。他們經過一戶人家藩籬低矮的前院,裡頭有個小姑娘正一邊踢毽子,一邊扭頭盯著來客。羅彬瀚突然想起了方穠。不過方穠大機率不是從這樣的鵝黃色磚房裡走出來的姑娘,蝸牛市最繁華最現代化的地方在新城區,很遺憾的是李理基本把那兒全排除了。
熙德與阿茲貓都安靜地吊在他後頭。羅彬瀚回頭一瞥,見他們總是跟他保持著十步左右的距離(顯然李理警告過他們別嘗試近身格鬥)。他拿出手機,放在嘴邊悄悄地說:“李理,問你一個問題。”
“您想問什麼?”
“方穠也是你的人吧?”
李理平靜而直接地回答道:“是的。”
“所以你那晚才敢擔保她沒問題。”羅彬瀚說,“可她是跟周溫行一起見到我的啊。當時我還沒讓你上線呢。”
“嚴格來說,她並非接受我的指令而來。”
“是你的原型?”
“或者我的原型還委託了其他代理者。無論如何,三年前她所屬的小組得到指令,要對您的人身情況保持較低強度的持續關注。這本來不會打擾到您,但就如我們都知道的,後來您無故失蹤,接著又兀然歸來。這種異常動向引起了方穠的好奇,促使她尋覓機會近距離地觀察您,好弄清楚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幸與不幸之處在於,當時她和我們最危險的對手都住在蝸角市,幾乎是在同段時期內需要接近同一個目標,因此他們也極為湊巧地選擇了同一條路徑。”
“湊巧?”
“的確是湊巧,先生。我已經檢查過她所屬小組的所有工作記錄,他們得知貴司有意聘請審計團隊是透過一位組員和事務所合夥人的私人關係。這是一樁純粹偶然獲得的情報,促使他們臨時起意地採取了調查行動。她入職的時間只比周溫行早一個星期,沒有意識到她的新同事有些與眾不同。我必須說,她這次行動相當激進而且莽撞,差一點就引起悲劇性的後果。”
羅彬瀚奇怪地問:“這是怎麼說?”
“因為在初次見面時她發現了您對周溫行的異常態度,先生。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您身上,藉由您的反應終於察覺到身旁潛伏的危險。她推測您過去的失蹤可能和她這位相識未深的同事有關,因此就在和您初次見面以後,她所屬的小組已經開始策劃針對周溫行的調查,甚至在討論是否要採取綁架和刑訊等非常規手段……幸運的是,當天稍晚些的時候您就使我上線了,而我第一時間發現了他們的計劃,要求他們終止行動並保持靜默——若非如此,我擔心悲劇已經釀成。”
羅彬瀚揚揚眉毛。“算這死丫頭走運。”
“我想就這一點而言,您算是挽救了她的生命。”
“是你救的,李理。不過說真的,你不覺得她這種個性的人不適合做太危險的工作嗎?她可不像是會對上級命令言聽計從的人。”
“我只能說這是尺有所短。公平來看,在面臨突發情況時積極地採取自主行動,這不能完全算是一種缺點。”
“你對我怎麼就從來不說這種話?”
“因為我對您的生命負有責任,基於朋友的立場。”
“難道你對方穠就沒責任了?她可是替你賣命啊。”
“她在為自己行動。方穠曾經和她的父母一樣隸屬於醫學小組,但她主動要求轉入行動小組。她完全清楚這種行動的風險,但認為這是值得的,即便可能造成負面的後果——人只要努力,難免犯錯誤。可是一個人因為積極的目的而犯錯,這和尋死自棄是兩回事,先生。走上第一種道路的人在我看來是值得諒解的。”
羅彬瀚寂然地放下手機。他內心深處有點好奇如果話題再繼續下去,李理是否也會以某種方式邀請他加入她這個秘密組織。之前她開的那個花名玩笑未必是純粹無心。或許李理已經發覺不能再靠療養院或歐洲旅行打發他,於是轉用一種更折衷的辦法,那就是在可控的尺度內給他冒險,給他一個聽起來更動人的目標,讓他的怒火在看似危險實則無用的奔走裡逐漸磋磨損耗……這就是昨天下午她放任他在溼地亂逛時的思路。李理正越來越明白該怎麼拿捏他。
其實,作為一個不準備安享晚年的人,給李理幹活大約還怪有意思的。他邊走邊想象這種情況——誰不想試試一個能同時微操所有人,甚至指導你把槍口左移五公分的老闆呢?更何況她還精通畫餅和人性,總能讓你覺得自己是在幹偉大的事業。她從不會疲倦或氣餒,更不會因為業績不佳就在自己開著空調的辦公室裡發狂亂吼,責怪手下辦事不力。給這樣的傢伙做員工沒準比當她的親朋好友愉快多了,起碼還能想想自己的工資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