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了下去。
光劍如雨般織密地射擊,在他身後發出千萬次的鳴響,有些從他眼前或身後穿過,讓他疑心自己已被貫穿而死去。可他的靈魂卻仍舊殘留在軀殼內,控制著視線鎖向光網中央。
他在跳落時已竭力瞄準,但仍舊差了許多距離。可命運讓一陣狂風給了他助力,把他稍微地往前推了幾米。當他穿透光芒之網,就要繼續往下墜落時,他勉強勾住了網中的漆黑短杖。
巨大的衝擊讓他渾身冒血,但他設法掛在了網中,在那裡搖搖晃晃了幾秒。
下一步是什麼?他抬頭看向那根不起眼的黑杖。在這個距離下它顯得益發醜陋,表面粗糙崎嶇,蓋滿瘤狀的焦炭。
你能幹什麼?他在心裡問這根黑杖。為何你會被掛在這兒?你是一根無敵的魔杖?你有任何奇蹟能扭轉這可怕的現狀?
黑杖鬆動了。
羅彬瀚目不轉瞬地瞧著它。他看到它身上纏繞的光網在匕首的藍焰中逐漸燒化。那讓黑杖的頂端首先從網上脫離,接著是中段。
“草。”羅彬瀚咳著血說。
他和那棍子一起掉了下去。著落的中途他看見那些火翼之物正在朝他俯衝。何種死亡更具尊嚴感?他想試著思索這個命題,可當一個眼球堆壘的怪物衝到他附近時,他還是忍不住猛烈地揮擊黑棍,本想掛在怪物身上,卻因為過分激動和慌亂而把它打飛了出去。
羅彬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還有這樣多的隱藏力氣,竟能將比汽車還大的怪物打飛。這根本不合道理,可他也沒法再後悔了。
他撞進大地的懷抱,摔得粉身碎骨——事情本該如此。但下一個意外狀況發生了,在落地的最後瞬間,當他手中垂落的黑棍最先接觸到地面時,自沙土間瀰漫出潮水般的陰影。它那樣安靜而又柔軟,悄無聲息地將羅彬瀚吞沒進去。
那實在像是死亡瞬間所產生的錯覺,可下一秒羅彬瀚又被吐了出來。他被拋在沙地裡,對周圍所發生的事全都懵然如在夢中。他看到那根黑棍在滾動,幾乎要脫離他手臂所能控制的範圍,而兩隻怪物也已轟然落地,從左右兩邊盯著他。
羅彬瀚很難解釋自己是怎麼想的。可當時他的匕首在墜落過程中丟失了,他只好抓起那根黑棍,把它當成短棍那樣胡亂地掄舞。當他抓著棍子時便感到自己彷彿有無窮無盡的偉力,只要沾著那些怪物一點便能將它們遠遠打飛,再也爬不起來。
他連續對付了兩三隻,直到附近再也沒看見明顯的威脅。這時身體的敗壞已經使他相當無力,他不得不坐倒在地,望著天空中盤旋飛舞的群翼。光劍在它們的體間閃爍,可不知為何竟然遲遲不曾射下。它們正懼怕著某種羅彬瀚尚且未知的事物。
羅彬瀚艱難地呼吸著,意識到自己或許確實抓住了一個威力無窮的寶器,一件絕世無雙的神兵。那運氣來得太突然,可不幸的是他的身體卻已支撐不住了。
他的意識恍惚了一秒,手指不由自主地鬆開了。那黑杖從他的手裡鬆脫,掉落在地上。羅彬瀚明顯感到那東西如有生命般滾動著,滾向遠離他的方向。
羅彬瀚一把將它抓了回來,放在兩腿中間。這會兒他連呼吸都很困難,更說不上什麼話。他只得盯著它繼續滾動,試圖從他的雙腳間逃出去。
這東西毫無疑問有著某種意識,至少得是性格,而且似乎不怎麼能接受羅彬瀚成為它的新主人。放在平時羅彬瀚可不會跟它一般計較,但現在這關乎他岌岌可危地性命。於是他用手指撥動它,又把它從遠處滾回來。
黑杖顯然有點較勁。它一次次不厭其煩地滾開,又被羅彬瀚撥回來。那實際上怪有意思的,可羅彬瀚卻感到自己的意識在一點點飄離。
他實在傷得太重了,每一個血口都不曾癒合,片刻不停地流血,他的肺部既有貫穿傷,又因不知名的原因而持續惡化疼痛。他確然得到了一件威力無窮的武器,然而卻無法幫助他征服這世上的任何一種危險了。在生命之光熄滅前,他最後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把這件武器像木棍般撥來撥去。
這是多麼遺憾!如果他在死前緊緊抓住這根黑杖,找到他屍體的荊璜和莫莫羅會理解它具有的非凡之力嗎?他懷疑莫莫羅不會,而是將把它當成某種寓意悲傷的紀念物,沒準他會編織一隻代表羅彬瀚的鸚鵡,再讓鸚鵡玩具踩在這根棍子上。
羅彬瀚忍不住笑了。他的喉嚨因為這陣刺激而嘔出大量的黑血,澆淋在黑杖的表面。
一直跟他較勁的黑杖不動了。羅彬瀚對此沒想太多,還試圖將它抓起來。他想要把它抓起來,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前都緊緊握在手中。可黑杖好似在地上生了根,任憑他如何用力都無法提起。
黑杖在他的視線中生長起來。
那些粗糙、焦黑、醜陋的瘤疤因為飽吸活人之血而鼓起。它們一截一截地排布在黑杖表面,好似人類的脊椎骨。緊接著雪白的芽葉從兩端生出,發育成了形狀優美的骨骼。一層層影子包裹著骸骨,編織出血肉和面板。當形體全部完成後,所有的影子都凝縮起來,如一根根細線匯聚到腦後,變成她夜幕般的黑髮。
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孩從羅彬瀚兩腿間站了起來。她美豔得好似妖精,面板比冰雪更潔白,而眼睛和頭髮黑如烏木,此外再也沒有第三種色彩,使人感到她的體內不曾流動著一點活人的血液。一個非黑即白的女孩,彷彿一幅白紙上的素描畫。
她低下頭,靜默地看著羅彬瀚。羅彬瀚也見鬼似地看著她。此時世界萬籟俱希,永珍失彩,只剩她身上的兩種色調。因此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她是阿薩巴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