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心裡知道,孟養、思順兩土司在明緬戰爭中的作用十分重要。
申時行方才口中的“蠻莫罕送拒敵緬兵之功”,指的就是李材招撫萬曆十三年再次投緬的思順、孟養之後,令其配合明軍作戰,大潰緬軍,成功收復密堵、送速兩城之事。
因此御史蘇酇彈劾按察使李材是小事,但思順的歸屬問題卻是一件大事。
歷史上李材和劉天俸被萬曆皇帝逮治到京之後,原本參加破緬之役而有功的思順第三次投靠緬甸。
思順的想法是很容易猜測的,與他密切相關的明將李材被判有罪,那他作為歸降的外夷,豈非更是前途難卜?
因此申時行想讓皇帝將李材等人從輕發落的舉動是正確的。
歷史上萬曆皇帝沒有采用內閣的建議,堅決將李材等人治罪,李材被關押了五年。
直到孟養使者進貢,提起緬甸人侵略、明廷來救的過往,又聽說帶兵的明將仍在獄中,在萬曆皇帝面前痛哭流涕,萬曆皇帝方才稍稍改變了態度。
再加上王錫爵後來也上疏替李材申辯,萬曆皇帝才在萬曆二十一年令李材戍守鎮海衛。
其實李材的功績不算出眾,但晚明武將的生存環境導致他顯得特別悲情。
朱翊鈞在穿越前就發現了這個問題,晚明武將在戰場上的表現主要取決於他們當時的政治地位、家庭背景以及在官場上是否左右逢源,而不是他們的實際作戰能力。
這就是為甚麼朱翊鈞明知道李成梁不可靠,但是他並不敢一穿越就把後來在朝鮮戰爭中戰績同樣輝煌的劉綎和鄧子龍調到遼東去。
因為他知道劉綎和鄧子龍同樣和“清廉”、“謙遜”、“嚴格治軍”這些詞搭不上甚麼邊兒。
甚至劉綎和鄧子龍在西南任上出現的豢養私軍的問題比李成梁的“李家軍”還要嚴重。
劉綎之所以敢勒索蠻莫思順,就是因為他的親父是都督劉顯,他的手下有很多都是他父親的老部將。
他在出徵緬甸,統兵金沙江之時,甚至把將臺修築在曾經三徵麓川國的靖遠侯王驥的舊址上。
在明緬開戰之後,永昌、騰衝二地開始招兵,這些新兵分別組成了騰衝營和姚安營,當時劉綎統領騰衝營,鄧子龍則管轄姚安營。
結果鄧子龍、劉綎互相不服,兩營之間不斷內訌,後來劉綎因思順復叛之事被罷免,由鄧子龍兼管兩營。
但鄧子龍偏袒自己老部下姚安營,不但在平日多次欺凌騰衝營,連在伙食上,姚安營都是騰衝營的兩倍。
以致於姚安營養成驕奢之風,後來還因索要軍餉不成而造反,最後由巡撫蕭彥調土漢兵夾擊之方才平定。
申時行見皇帝沉默不應,又進一步勸道,
“然臣等又思,雲南萬里,耳目難真,欲張大其功,固易於稱誇,欲文致罪,亦易於謗毀。”
“先年該省因循養患,以致緬寇猖獗,近年選將用兵,擒獲嶽罕,邊境始安,蓋由皇上委任邊臣,使得展布之明效也。”
“若今處分過重,則土司環視,皆有輕侮邊臣之心,邊臣畏事避嫌,務為苟且推避之計,將來誰肯擔當出力者?其於邊方關係亦不細也。”
“臣等以為,李材、陳嚴之既已去任,即革職為民,亦不為輕;劉天俸等行巡按提問重治,亦不為縱。”
“若官校四出,一往雲南,一往江西,一往福建,往來數千萬裡,大駭聽聞,臣等亦竊有未安者。”
朱翊鈞在心裡嘆了口氣,從椅扶上縮回了手,道,
“既如此,朕命他三人戴罪立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