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沒關係?
她在夜裡一遍遍拿手指描摹過自己的眼睛,祈求上天憐惜第二日就可重見光明。那些輾轉反側的夜,咬著牙跟自己說沒關係的夜,裝作若無其事無法自處的夜,他們都不知道。
他們什麼都不明白。
一個路過的陌生人卻明白。
不能哭,不能被人看見軟弱,不能抱怨,不能發脾氣。時間太久了,久到這些情緒如蠶吐絲,一層層將她繞成一個堅固的繭。她獨自坐在繭裡,與外界隔絕。
繭外的禾晏,溫和、樂觀、永遠微笑著替別人著想。繭裡的禾晏,痛苦、委屈、將求救的呼號盡數壓抑。
這麼多年,從“禾如非”到“禾晏”,她的面具,其實一直都沒有摘下來過。
直到今夜,有一個路過的陌生人,看穿了一切,將她的面具揭下,發現了她的眼淚。
她的所有防備和警惕瞬間洩氣,慢慢的低下頭,眼淚更大顆的砸下來。
原本以為說完這句話,禾晏不會再哭了,沒料到她竟哭的更大聲。雨沒有要停的痕跡,身下的草地已經被雨水淋溼。
肖珏勾了勾手指,飛奴上前,他接過飛奴手中的傘,撐在禾晏頭上。
禾晏仍然沒有停下來。
他從未見過有這麼兇巴巴、脾氣壞,還特別能哭的女人,難以想象禾如非那個傻開心的性子,竟會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妹妹。
肖珏被哭的發懵,忍無可忍,終是開口道:“不要哭了。”
“我為什麼不能哭,”她如不識好歹的野貓,對著餵食的人亮出爪子,嗓子都已經啞了,還要爭辯:“我不僅哭,我還要尋死,我都已經這樣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嗚嗚嗚嗚嗚……”
肖珏:“……”
他從未哄過女子,第一次哄女子就是這樣的結果?如此油鹽不進?
“到底要怎樣你才不會哭?”他忍著怒意,“才不會繼續上吊。”
禾晏抽抽噎噎的哭,她到這裡,其實已經沒有要尋死的念頭了。人有時候不過就是在那個關頭卡著,過去了就是過去了,過不去就是過不起。這路人出來的莫名其妙,那一句話也並無多溫暖,可是……
可是,她不想死了。
她道:“你如果能在現在給我一顆糖,我就不尋死了。”
幼時喜愛吃甜的東西,可過了五歲後,禾大夫人對她的一切都看管的很嚴。怕露陷,如姑娘一般嗜甜的習慣也要改掉,再後來,投了軍,軍中沒有甜甜的糖果,只有粗糲的幹餅。等嫁了人後,有一次禾晏見賀宛如生病,許之恆去看她,特意給她帶了一小盒蜜餞。
賀宛如喝一口藥,許之恆就往她嘴裡塞一顆蜜餞。禾晏從窗前路過的時候瞧見,一瞬間,心中浮起酸意,不知道是羨慕許之恆對賀宛如這般好,還是羨慕賀宛如吃一點點苦,便能得到許多甜。
禾晏不曾任性過,可今夜不知為何,偏像是要在這陌生人身上,將自己的任性發揮到極致。
青年微微一怔,側頭看去身邊人。
女人的臉被帕子胡亂擦了幾下,面頰仍帶泥濘,一雙眼睛微微紅腫,卻亮的出奇,倔強的神情似曾相識。
竟很像某個笨拙的少年。
他沉默片刻,修長的指尖去解腰間的香囊。
飛奴一驚。
暗青色的袋子被握在手上,他將袋子的底部捏住,一顆裹著糖紙的桂花糖被倒了出來。
隔得太久,糖紙已經與糖黏在了一起,黑黑的看不出來原本的模樣。肖夫人死去後,肖珏將最後一顆桂花糖隨身攜帶,這些年,這顆糖陪他度過很多艱難歲月。撐不下去的時候,看看這顆糖,似乎就能嚐到人間的一點甜。
這是他人生中僅有的一點甜,現在,他要把它送給一個大哭不止的,要尋死的女人。他想,他的人生,已經不需要糖了,那就這樣吧。
禾晏感到有個什麼東西塞到自己手裡。
她下意識的攥緊,就想剝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