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木門在白雪中散發處陳舊古老的氣息,旁邊的暗釦上凝結冰霜,晶瑩之中還有盛夏積累的灰燼,如琥珀眼眸。
靳菟薴站在原地,她想了想,還是搖頭。
知道的太多,將來脫身時牽扯一團糟。或許是她不夠圓滑,工於心計,她不願意複雜地應承,走近韓君遇又利用此處的秘密轉身一刀。愛就是愛,敵對就是敵對的,跨越不了的鴻溝之間,總要有一方站隊,才不會被洪荒沖走。
“林夫子。”
靳菟薴抿了抿唇,“開啟這扇門的人,不會是我。”
退一萬步講,拋卻身份牽制之外,靳菟薴也沒有想過要與韓君遇這樣性格的人渡過一生。他的專制強勢,狠辣無情,讓靳菟薴深感疲乏和畏懼。
“我不知曉夫子是如何起了讓我靠近二皇子的心思,或者是您與二皇子一起給我設的考驗也罷,我與二皇子之間,就只是和親的南紅國寧紓郡主和玄月國二皇子而已。”
她的話,林羽止明瞭。
靳菟薴會配合韓君遇的一切,好好地當他的皇子妃,至於夫妻間的真情溫暖,靳菟薴給不了。
半空中的手緩緩收回,林羽止沉思了一會兒。
日光溫和地照著她們兩人,林羽止抬頭看天,竟然覺出一絲悲憫的傷感和好笑。
韓君遇不近人情、不善人心,他身上一半的血液是韓宮秋的,林羽止厭惡痛恨到了極點,可他到底是義姐的骨肉,是微生宮最後一代血脈。林羽止在這方天地間遊歷半生,那些一同歡笑流淚的夥伴聚聚散散,大半天人永隔,如今還能讓她真正牽掛的,唯有韓君遇。
她希望韓君遇能夠活得輕鬆開心,美滿溫暖,不要赴上韓宮秋的後塵。可是隨著韓君遇年歲的增長,她看著小小孩童一點點往韓宮秋的方向成長,她已經哀莫大於心死。只要韓君遇能在她這個姨母面前尚留一絲溫情,也是好的吧。
可是韓君遇帶回來了寧紓郡主。
秋日青鳥傳書入蕉鹿園,韓君遇親自求到她跟前,要她出面去宮中見韓宮秋,只為以正妻之禮迎娶寧紓郡主。作為玄月內定的下一任君主,韓君遇的正妻怎會是一個小小的郡主就能配得上的?
韓宮秋自是不允,可是一向父子關係寡淡的韓君遇,竟是一連傳信三封,勢必要即刻迎娶寧紓一般,這份執拗和非寧紓不可的架勢,是韓君遇第一次流露出在乎的情緒。
聘書是林羽止親眼看到韓宮秋寫下的,那個時候,林羽止就隱隱覺得,寧紓會是一味藥。
一味救贖韓君遇的藥。
只是不曾想,林羽止一直擔憂的是韓君遇會不會在乎寧紓,會不會為寧紓改變自己,現在,卻是寧紓不要韓君遇。
寧紓郡主不要韓君遇。
這一事實,讓林羽止為被韓君遇鄙夷漠視過的女子們感到幸災樂禍,同時又無限悲觀,是否韓君遇真的只能一路往黑暗深處中走去?
“寧紓。”
林羽止開口,聲音沙啞,她還是不願意放棄,“寧紓可知,在知曉你父親有了女兒之後,我曾呆愣了不下一盞茶的時間。”
突然提及父親,靳菟薴有些猝不及防,她僵硬地問,“林夫子認識家父?”
悠長的淡笑,“是啊,很多年前,你父親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月下六客其中的一員,恰好,我也在其中。”
靳菟薴震驚。
幼時多玩鬧,她被父親從東苑遷了出來,西苑裡的祖母和堂姐排擠她,她慢慢規矩了起來,只在一處放肆玩鬧。那是霍府,在霍寅客家中,靳菟薴無法無天,做著有朝一日,結伴三兩好友,一同浪跡江湖的大夢。從書鋪子最下面淘來破舊的江湖外傳,靳菟薴與霍寅客在大雪紛飛、眾人忙著準備年貨熱熱鬧鬧的時候,躲在酒窖裡偷偷翻看江湖傳聞。
殘缺的書頁中,靳菟薴讀到有關‘月下六客’的故事,傳言是一對武功高強的兄弟,從玄月出發,去到周邊大大小小二十幾個國家,一路上廣傑豪俠,最後形成了六人的隊伍。因為六人做好事從不留名,只在月夜行俠仗義,第二日又尋不到蹤跡,野書上稱他們為‘月下六客。’
靳菟薴很是崇拜他們,卻不知,她的父親竟然是‘月下六客’之一。
林羽止陷入回憶中,揭開塵封的時間面紗,那段過往在此刻顯得無比珍貴美好。
她告訴靳菟薴,“我第一次見到你父親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沒長開的少年,一雙桀驁的眼眸就連天地都入不了,脾性冷淡到令人髮指,與那位……與他此生最大敵手不相上下。尤記得當年閒暇時,我們還起了撮合他與一位姑娘的心思,可他卻拿刀架在姑娘脖子上,要人有多遠滾多遠。”
“像大將軍這樣孤僻桀驁的人,我以為他會一輩子睥睨山河,獨攬南紅。到最後卻安居在大將軍一位上,我只猜測他是否在謀劃什麼驚天大秘,幾年過去,南紅江山依舊,他向全天下宣佈,他有了女兒,封南紅郡主。”
“我未曾見過你的母親,也不知曉大將軍與你母親是如何相知相慕,但是能夠讓一位心裡眼裡只有權謀的人於朝堂上居人下,讓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狠心之人十幾年來改天換地、做名震一方的護國大將軍,這其中,定然有你母親的緣由。”
“寧紓,我提及你的父親只是想告訴你,男女情愛一事其實很玄乎,所有人都覺得你父親孤注終生,可他卻有了你的母親,有了你。你和君遇之間隔著兩國紛爭,困難重重,可這並不代表,你與他絕無可能。只要你靜下心來,平和地往前走,不要刻意避開君遇,就像此處的濃霧和蓮花燈,所有事物都有冥冥響應,你和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