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玄月第一位女相,是全天下第一位讓男女老少皆心服口服地稱一聲‘夫子’的人。
幼時在思過房內,靳菟薴被罰不能離開,她從書架最下面抽出落滿了灰塵的手冊,上面紀錄著林夫子的一些奇思妙想。
林夫子主張興辦學院,便是再偏遠的鄉村也要重視教與學。她認為女子也可端坐學堂之上,和男兒一起通識學藝,以女兒家特有的細膩細心甚至獨特思想共同進步。
林夫子推崇文武兼備,兩者相結合,就像左右手一般,一靈巧,一有力,配合在一起方解世間萬事。
思想主張人人都有,但是身體力行地去追尋、去實現的,太少了。人生不過數十載,林夫子卻耗費半輩子的光陰在此事上。
她不僅僅告訴玄月的人,她在努力傳播自己的思想,讓廣大百姓生活更好。她還周遊其他國家,去到不同的地方,觀摩學習各地的特色之外,積極傳輸自己的思想。
林夫子已是一代傳奇。
籬笆院裡白茫茫一片,屋角幾簇斑斕小花在雪被下隱隱約約,微風細雪中還有輕靈的笑聲。
心頭慢慢升起一抹緊張,靳菟薴往內走的步子都帶著謹慎,彷彿是要去面見皇上一般。
轉過屋角,那在簷下沐濯的女子佝僂腰身,側臉望向靳菟薴,她浸在溫水之中的墨髮如綢緞一般。
她愣了下,繼而尷尬地笑,“寧紓?實在不巧,讓你見笑了。”
在屋簷下面向白日沐發算不雅之舉,偏還被人撞見了,女子不覺什麼,靳菟薴徒然低頭,連忙道,“對不住,是我唐突,擅入院內,驚擾姑娘。”
“嗯?”女子用手撩開溼漉漉的墨髮,怔怔地開口,“你……我……”
尷尬至極,好在謝梨雲從一角走來,她手中端了一木盆熱氣騰騰的水,一瞧便知曉自家夫子又顛覆了她高大莊重的世人臆測形象了。
謝梨雲叫住欲轉身躲開的靳菟薴,“這位便是林夫子,寧紓你多多包涵,夫子向來沒甚規矩!”她說著剜了林羽止一眼。
林、林夫子?
靳菟薴被這一認知打擊到,她呆呆地見謝梨雲幫林夫子換了溫水,刷的一下將舊木盆的溫水往院子角落倒去,“夫子您可快些吧,明知有客,偏要上趕著沐濯!”
“我這是以最潔淨面容迎寧紓,哪裡有半分怠慢……”明顯地,林羽止也覺得自己的道理講不通,後面的聲音越發小了,她一頭埋進溫水之中,讓墨髮全部浸泡。
謝梨雲不慌不忙地拆林羽止的臺,兩人毫無芥蒂的對話,讓靳菟薴懷疑自我。
這個不拘禮儀,毫無架勢的女子,當真是名動天下,得世人敬仰的林夫子?
“寧紓幫忙拿下幹發帽,一進門東邊隔間架子上的,隨意一條就可。”謝梨雲絲毫不把靳菟薴當外人,很自然地讓靳菟薴幫忙。
低低地應一聲,靳菟薴抬腳走進典雅的屋內。秉禮之道,她未曾張望,只去到東隔間,架子上掛著三條毛茸茸的長巾。她並不知幹發帽為何物,卻也隱隱猜到幾分,沒有取素白的長巾,轉而拿了最裡面那一條天藍色的。
“謝了。”
林羽止接過長巾,她將長髮包裹在長巾內,手指幾個翻轉,牢牢地將長巾固定好。發覺靳菟薴目不轉睛地瞧她,林羽止衝她輕笑,大方靈動,如碧玉年華的女子。
靳菟薴遲疑,“您……您真是玄月的第一女相?”
女相林羽止怎麼說也到了暮春之年,可面前的女子眉眼神態儼然一位靈氣逼人的小姑娘,這與靳菟薴想象中的端莊嚴肅的林夫子全然不同。
“如假包換!”林羽止昂起頭,明明包著不倫不類的溼發,可她的樣子不顯滑稽,直讓人覺得是真性情。
謝梨雲收拾完殘局,手心擠上一團香膏,分給林羽止一半後,就著剩下的香膏揉勻塗手,“作為夫子唯二的關門弟子之一,我可作證,面前這個不著調的就是寧紓你以為的那位林夫子!”
“怎麼就不著調了,夫子我傳授給你的還少了?”
“不少不少,自從拜了夫子,我的性子沒往溫婉的方向改多少,反而近墨者黑,也變得不著調了!”
林羽止作勢要去捏謝梨雲的鼻子,早就熟悉她性子,謝梨雲機靈躲開,撒開腳丫子往院子裡跑,站在雪天中,“下來呀,夫子前兒還攛掇我用雪水濯發,不若您給打個頭陣?”
她才沒那麼傻呢!
耍賴皮一般,林羽止衝謝梨雲扮個豬鼻子,轉身拉住靳菟薴的袖子就帶著人進屋內。
屋內沒有燒地龍,清清冷冷,靳菟薴的臉頰紅撲撲的,是被凍的。
“寧紓你隨意,若是受不住冷,東隔間裡有湯婆子先使著暖暖,我來將炭火燒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