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吶,真是奇妙,誰都不會知曉下一刻會發生什麼。說了要一輩子一起走的人,悄無聲息地就走散了;約定好去做喜歡的事情,也會戛然而止;明明日光還是和過往的每一天都不差分毫,些微的變化總是會給人沉重一擊。
可是,時光還在不變流淌,留下的人依舊要往前走。
自嘲,霍寅客你終於再也不能靠著老霍了,說了那麼多次的自己一個人擋在風雨前的路已經擺在腳下了。
大手覆住肩膀上王都統的手背,輕輕地拍了一下,霍寅客吐字,“王老,您放心,小霍不會倒下的,那位可是在天上看著呢,我可不能給他丟臉。”
從前,父子兩人也夜談過死別這件事情,霍將軍醉熏熏的還不忘安撫小霍,道:“呆兒,拋卻為國護民,說到底老子還是手中常犯殺戒,早就是罪孽深重之人,上天沒有收了我去,多半是看在你孃親的份上。”
“酒鬼!明明是醉了就想我孃親,還借孃親的名義說出這麼賴臉皮的話!”
“嘿嘿,就是你娘……她捨不得你,這麼多年,我這個粗人能把你拉扯大,真是不容易,便是去到那邊,也能有個交代,求來下輩子。”
記憶裡,霍寅客僵了一瞬,一向不拘小節、大大咧咧的父親竟也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他不自然地奪下父親手中的酒盅,“說什麼渾話,約好了你要看著我頂天立地,成為戰神的,不能偏心眼子,只想著孃親。”
“想,我想她呀……好兒子,若是有一日我違約先離開了,不要怕,你是知道我有多想她的,肯定是笑著去的。嗝~也不用怕獨自一個人留下,前半輩子我拼命為的是和你孃親有大魚大肉吃,後半輩子風裡來雨裡去,求的不過是心安和為好兒子鋪路。”
“只盼神明看在我一生奉國的赤膽上,將所有的眷顧轉移到你的身上,即便我們都不在了,你也能收到一份永久的恩澤。不用過多的廝殺,不用承受血腥的夢魘,只要一輩子不生大病,風風光光快意安康就好……”
那天,父親醉倒在石桌旁,醉言醉語了一大堆,生性粗神經,對情感慢一拍的霍寅客慢慢溼潤了眼眶。他拒絕了下人的幫忙,親自將醉倒的父親背進房內,好生安頓。
原來,後背之上沉重如山的重量有一天會輕飄飄地飛離。
“欸,好孩子……”王都統已有些淚眼婆娑,年少時候的悲歡離合未能讓他熱淚盈眶,遲暮之年萬事堪破,心卻越發柔和細膩起來。
王都統深切地望著霍寅客,所有的擔憂與關愛俱在眼眶之中流淌,霍寅客彆扭地錯開,對著王老深深一拜,步行往長街走去。
長街上已有些百姓走動,那一抹獨單的背影在人群之中更顯的落寞,卻也更加堅挺筆直。
收回視線,王都統在下人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將軍府還有很多事情在等著他處理,霍將軍的最後一戰也要好好徹查,還有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王珝,也不知道小兒子如何,會不會跟著霍將軍的棺木一起迴歸……
很多時候,上位者們肩負的重任遠比平常百姓們想象的要巨大。暗地裡的搖搖欲墜與欲來風雨都被擋在前面的家國屏障一一抵禦在外,百姓們仍舊能在安詳之中度過平靜卻是來之不易的一天。
京城之中的暗湧動盪被兩場盛大的聯姻喜悅裹上一層柔和美麗的外衣,大皇子與丞相之女的婚期已經定在來年,宮中正在加急趕製一切用品。而小霍公子與太傅之女的婚期據說是也定了下來,這幾日郭謹偈大小姐去霍府更是明目張膽,日日都能見到她出入霍府。
黃昏,將軍府東苑,書房內的王都統暫時處理完所有的公文,抬頭便見西邊的圓日一點點下墜。
輕捋鬍鬚,王都統移步走到廊間,靜靜地看著西面的火紅一點點加深發黑隱入地下。
幾隻南行的飛鳥穿越橘紅而過,他彷彿聽見大鳥振翅之時羽毛的颯響以及那一聲洪亮的嘶鳴。
亮光一點點散去,黑暗席捲而來,就在那最後一點交匯的臨界之時,悄無聲息的暗衛在王都統身後道,“王都統,大將軍醒了。”
背後一片黑暗,王都統的一雙眼眸明亮勝星子,“醒了?”
“是。”
南紅的戰神,終於醒來了。
大步流星往大將軍的房中去,王都統推門的時候,手都是抖著的。
明亮如白晝的室內,大將軍披著衣衫靠坐在床頭,榻下是將士們剛剛送來的加急公文。聽到聲音,那一雙漆黑深淵般的眼眸望過來,王都統寬慰一笑。
“王老,幸苦。”
久違的聲音入耳,王都統輕嘆著搖搖頭,和大將軍的生死一線、鞠躬盡瘁比起來,他的這幾日辛勞算不上什麼。
“若是你再不醒來,皇上那邊我可是尋不到別的理由來隱瞞了。你……可有不適?身體緊要,公文晚些再批也不遲。”
大將軍點頭,他剛剛醒來,公文還未曾來得及看一眼,“玄月的人都退下了?可有其他的變動?”
知曉大將軍的性子,一醒來就會果斷投入到謀劃之中。確實,很多事情,離了大將軍,再沒人能做出更好的安排了。
接過大夫送來的藥,王都統親自遞給大將軍,厚重的苦水味道濃烈,大將軍卻像是飲白水一般仰頭飲盡。
藥碗在木桌上發出輕輕的響聲,王都統開始一點一滴地給大將軍講這幾日發生的大小變故以及其他地方管轄的大事。
所有的事情都講完之後,王都統才儘量平靜地補充,“雖然邊境的進攻敗了,將士傷亡的人數不多,老霍……老霍……老霍留在了那裡。”
王都統吞吞吐吐地提老霍,大將軍就明瞭必有噩耗,卻不想是死生別離這樣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