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彼此離得那麼近,她們的手還牽在一起,靳菟薴恍然自己是孤身一人。
她不是蠢到沒有發覺。
阿語是她在半紅小鎮的巷子裡隨手救回來的,那張皺皺巴巴的賣身契上寫著花解語是青館中的舞妓,她信了,卻也沒有全信。阿語容貌過人不說,舉止雖沒有太多謙卑,卻是隨性灑脫,說明白點,就是主子的氣質。
阿語愛乾淨,甚至是有一點潔癖的傾向。她懂得很多種吃食,這些不是一般百姓人家能接觸到的。她高強的武藝,怎麼可能是防身而已,就連霍寅客是不是她的對手都有二話。她的談吐,她的思想心智,無一不表明阿語不簡單。
就算是這樣,靳菟薴還是當阿語是那個給她帶來勇氣,打破她一直得過且過狀態的饋禮。
靳菟薴以為,她們能夠一起走很遠的,卻不想是戛然而止。
馬車停下,此處已經是荒郊野外,她們下了馬車,手還是緊緊牽著的。
“對不住燈燈,不能陪你一起走下去。從半紅小鎮到將軍府的這段日子,是花解語此生最為珍貴的日子。”
張張口,靳菟薴喉嚨中的挽留怎麼也說不出口,萬千不想分離和週轉的法子在嘴邊,她卻不能說。
阿語定然也是捨不得的,有這份心,夠了。天下無不散之宴席,能有幸一同走過一段,特別是在她思想成熟碰撞的艱難時刻,有阿語陪在身邊,還有什麼不能滿足的呢?
萬千不捨終究化為一句,“珍重。”
“可別哭。”花解語捏了捏她的小手,“接下來你要獨自一人走的路還長,可不能哭鼻子。”
“嗯,你要好好的,若是有機會……”
“知曉。”
他打斷了她準備說‘再會’的話。
女裝花解語本該在這片落日的渲染之中死去,他卻不忍讓她痛心再一次更改了計劃。讓她有個念想也好,只是這句再會,是再也不能實現了。
他拒絕了收下靳菟薴塞過來的銀兩,將人扶上馬車,叮囑她不要在夜間趕路,又對馬伕吩咐了幾句,這才猛然拍了下馬身。
馬兒得到命令,當即往前奔去,馬車與原地的花解語拉開距離,靳菟薴探出頭與他招手揮別,轉過急彎,馬車在漫天橘黃之中消失。
深深吐出一口濁氣,掌心的餘溫怎麼也留不住,一點點消散,但是花解語知曉,靳菟薴是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的。
落日癱半邊天,兩道黑影出現在花解語的身後。
“派人仔細護著,不要讓她磕著碰著了。待大將軍的人趕去前,寸步不離地守著。”
“是,都安排了。”
挺拔的身影又在原地站了會兒,他伸出手,十一立刻遞出準備好的藥水,他接過將素帕打溼,一點點擦拭面容,動作輕緩,一下下,帶著不容直視的壓迫氣場。
全然擦拭一遍,大手尋著縫隙,一張麵皮便被玉手揭下來,久未曾出現在空氣中的盛世容顏,有著驚心動魄的美,那薄薄的唇角微揚,掌中那張空白麵皮在夕陽中一點點乾枯皸裂,化為星星點點的碎屑散落在泥土間。
在東苑水房之中,大將軍未能識破花解語的裝扮,除了那些丹藥的作用,更重要的是,花解語臉上的假面是真皮。每一張空白麵皮的來不易,只能用一人,在不同的五官之上會現出不一樣的容顏,取下之後放在特製的藥水之中便可以再次使用。
若是摘下之後,未能及時泡在藥水之中,便會失去形態,一點點損壞。
每一張麵皮的來源不同,用在不同人的面容之上又顯現不一樣的容顏,所以說,自這張假面消失,這世間再沒有‘花解語’這張臉,這個人。
曠野寂寥,荒草中站立的絕世美人全身冷峻一片,沒有了假面的遮擋,花解語身上的冷煞更加猖獗,單單是站著,整個人都是貴氣逼人,傲然到讓人不敢褻瀆。
他望了一眼馬車消失的方向,飛身往反方向而去。
原地的十一低頭盯著地上的碎屑皺起眉頭,十四推搡了下他,“回吧,咱門的主戰場可是在城內!”
十四的語氣之中滿是激動與躍躍欲試,可十一卻心事重重,“為什麼呢,小主子為何又沒有按照計劃行事?”
“這……小主子行事你還不知曉?都是順著他的心來的,一天變一個樣子。我們也不怕大將軍,南紅郡主這一點添堵什麼的,沒有也無關緊要。”
十一笑了,“那小主子何苦跟來?”
“送她一程?”十四不甚在意,他只著急著回去,京城內即將迎來大戰,他怎能不激動?
或許真的是這樣簡單的原由吧。
十一看似放下了,和十四一起往回趕,他心中的深沉卻一點點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