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道好,靳菟薴是怎麼都不能受下的。便是靳素秋今日成為階下囚,宣告一落千丈,只要她還姓靳,是將軍府的人,靳菟薴也得守著兄友弟恭的家訓。
連忙起身,靳菟薴上前去迎靳素秋,“二姐姐莫要折煞妹妹。”
靳素秋冷淡地看著靳菟薴,眼眸之中的疏離毫不掩飾。她如今貶落平陽,這兩位不就是前來看她笑話,滿足自身的得意之感嗎,何必裝模做樣?
“二位前來作何,若是閒聊,戴罪之人恕不奉陪。”
這一幅冷眼冷語,讓座位上的靳繁霜斜著眼望過來,趕在靳繁霜口吐利劍之前,靳菟薴率先道:
“二姐姐說這些氣話,何苦來哉?從小祖母就教導我們姐妹三人,在外齊心、姐妹共榮辱,在內互相提攜幫扶。雖總也有些出入,世間的事情哪能是說怎樣就怎樣的,好在這麼多年來,我們姐妹三人也是跌跌撞撞著一起長大的不是?”
正是念著姐妹之情,才不至於走到土崩瓦解的那一步。
寺廟外間行人走動打招呼的聲響傳入此方小院,逢人道一句‘好’的溫和,將三人之間的氣氛緩和。
這種時刻,端看是靳素秋先伏低認錯,還是靳繁霜拉下面子來,主動與靳素秋搭話。夾在中間的靳菟薴等啊等,日光也在指尖逡巡不移,終於,動了。
坐在竹椅上的靳繁霜不再佯裝品茶,她放下茶杯,走到靳菟薴跟前,話卻是講給靳素秋的,“祖母的教誨,不論將軍府兒女行到何種境地,只要身上流淌著靳家的血脈,吃過靳家一粒米,便承了此間恩情,自當此生刻進骨子中去。”
“是。”
對於長姐的耳提面命,靳菟薴點頭應是。目光轉移到靳素秋身上,臺階就在腳下,即便哽著一口怨氣,靳素秋也不是不識好歹之人,她微微拂身,緩聲道,“是,妹妹謹記長姐教誨。”
三姐妹的會面,如此才算開始。
寺廟中除了修行之人,也有一些世家子女想要潛心鑽研,或是修身養性的,多會來此處簡居一段時日。廟中的人或多或少也與世家有接觸,面對前來看望的家屬,並沒有討好或是厭惡打擾清修之意,仿若出家之人,心中了塵,再無任何起伏的情緒。
叫來帶路的小沙彌便是如此一位有禮有離之人,有問必答,有求必應,口中時不時來一句‘無量慈悲’。靳素秋在此修行已有一段時間,早就習慣,靳菟薴倒是很中規中矩,對於小沙彌也是以禮相待。然而,靳繁霜卻不是。
小沙彌被遣來帶她們參觀,講解廟中各處建築的淵源。去到給各位世家女安置的客房,靳繁霜嫌棄小徑泥濘不堪,“每年給廟中捐贈的雪花銀全用來建造佛像,倒是委屈了人本身,真真是我佛慈悲。”
“淨地之內,女施主妄言。”小沙彌的一張臉漲的通紅,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與靳繁霜辯別,最終只是平和應對。
“佛家講究不可欺瞞,我實話實說,倒也被你稱為妄言了。”
冷笑一聲,靳繁霜轉頭往外走,靳素秋看了眼被泥濘染髒的鞋面,抿了抿唇,抬腳跟上靳繁霜。
小沙彌鼓著臉,他到底是年紀小,不會還嘴,只知曉這位氣焰甚烈的女施主這樣的言語是不對的,若是被佛祖聽到,更是不妙。遺憾的是,他未能修行到如師兄師叔們那般有閱歷有大智慧的境地,不然也不會幹巴巴的勸她。
“你別在意。”
一道溫柔的聲音在小沙彌的頭頂響起,他微微抬頭,面前的女施主蹲下,很是溫和地寬慰他,“家姐並無惡意。她只是心疼住在這裡的妹妹,一時口無遮攔,這才衝撞了些。”
“不,不……”小沙彌的臉更加紅了,他擺著手錶明自己並沒有生氣,又慌張解釋,“不是不修路,佛家講究苦修,此處泥濘是因女施主們前去打水歸來才染溼的。待到女施主修行圓滿那日,小半桶的水量必然不會再灑出來,打溼小徑,其間的大道,是要有這番經歷才能慢慢參悟的。”
若不是小沙彌太過正直,或者說是一本正經,靳菟薴一定會捏一捏他討喜的臉頰。
秉承著對出家人的尊重,靳菟薴這才沒有出手,只起身行了禮,“原是如此,我佛慈悲。鄙人有一不情之請,想求小師父幫助。”
“女施主但說便是。”
“人說佛觀眾生,今日家姐的莽撞舉止其實也是有苦心的,我怕佛祖須得照看的眾生太過芸芸,因今日之事,便隨意收減了些家姐的福分。煩請小師父晚間與佛祖對話的時候,為家姐說上兩句好話。”
小沙彌抬頭仰望靳菟薴,漆黑的眼珠中帶著些許疑惑,佛祖也會忙碌嗎?
他想要開口去問,前面折返回來的靳繁霜遠遠地叫靳菟薴跟上,靳菟薴低頭對他淺笑,便向圓洞石門下的靳繁霜走去。
小沙彌站在原處,視線轉到洞門之下那位極其張揚的女施主身上。
日光下,她髮間的海棠花穗輕輕搖晃,溫婉美好的如三月暖風。靳繁霜察覺到他的注視,灼人的目光看向他,小沙彌已然慌張,腳趾頭都不自覺絞緊,呆愣地行了一個禮,便向相反的方向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