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霍寅客回頭瞪了侍女一眼,口中答應的好好的不叫這個稱呼,下一句依舊如此。這侍女也不怕,嬌俏地笑著退下。
走過兩邊花團錦簇的小徑,霍寅客踏上臺階,一點點將亭子中的郭謹偈收入眼底。
今日的郭謹偈身穿淡粉色的羅裙,明亮的雙眸之上柳葉眉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多了無數風情,髮間輕盈的薄紗像是花中精靈,精巧靈動。
櫻唇未言自帶笑,佳人輕移花先醉。
“呆子!”
郭謹偈帶有嘲笑的稱呼此刻聽來甚是親切,在藏刀鎮裡,好幾次深陷陷阱,郭謹偈總是破口大罵霍寅客人‘呆子’。霍寅客最開始從郭謹偈口中聽到那些只有男兒才會講的粗鄙之語,大為驚訝,郭謹偈還惡狠狠地威脅他,“怎麼,我都快被你害死了,還不讓人出口惡氣嘛!本小姐就是這樣粗俗又怎樣,京中誰人比得過我,敢說一句閒話!”
霍寅客訕笑,慢慢地大笑起來,死到臨頭還顧及什麼溫文爾雅,郭謹偈這樣才是真性情也!
後來,他們從陷阱之中逃脫出來,郭謹偈也是大叫他“呆子”,他們破壞掉鐵匠的機關,郭謹偈出謀劃策、口口呆子呆子地叫他,他也不在意,他們眼中俱是贊同欣賞之意。失敗之後,幾日滴水未進,虛弱的郭謹偈依舊叫他呆子,他也心甘情願地應下了。
“真被我叫成呆子了不成,怎麼呆站著?”郭謹偈笑著將人拉在亭中心的圓桌旁坐下,“還是說,男子真的更喜歡粉色?”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霍寅客已經將郭謹偈當作是戰友,他一時不知要如何開口,郭謹偈卻開心地轉了一圈,“鳳姐姐教的果然沒錯,看來我以後隔三岔五地穿穿粉色衣裙也不錯!”
“郭謹偈,你坐下,我……我有話和你說。”
郭謹偈笑,“好的,呆子。”
這神情,和剛剛答應他不叫他準姑爺,下一句依舊如此的侍女一模一樣,霍寅客有些頭疼。
要他上陣殺敵,他毫不心慈手軟。要他手刃帶罪之人,便是對方為女子,他的拳頭也下得去。可是要他拒絕自己虧欠之人,還是郭謹偈這樣滿心滿眼為他好的,他實在不好開口。可他也知道,他和郭謹偈之間走到今天,郭謹偈利用的就是他這一點,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及時止損是他的錯,但是亡羊補牢,希望還來得及。
“你坐好!”霍寅客義正言辭,彷彿又回到了他們共同面對生死關頭之際,郭謹偈也配合地坐正了身子,一雙眼眸中滿是明亮的小星星。
“郭謹偈,你聽我說。我……我是來退婚的!你別說話,聽我說!我和你之間是不可能的,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你,我心中只有靳菟薴,這輩子都不會更改。對於你,你我都知道因為陳年舊事,念著舊情,我必須護著你,但是這並不代表我願意拿出終身大事來還當年的恩情。郭謹偈,我們退婚吧……”
一路成長,霍寅客並未發覺是什麼時候,盛在靳菟薴眼中只為他而明亮的小星星慢慢消失不見蹤影的,可他卻見證了郭謹偈眼中的明亮一點點黯淡下去的過程。那些明亮的,會說話的,讓人看著就開心的小星星,如生命快速流逝,讓人惋惜痛心,想要拼命去留住那些美好。霍寅客忍受住心中的煎熬,他覺得自己第一次斬殺了無辜的小鹿,他罪惡深重。
風送花香,墨髮上的精靈依舊靈動,郭謹偈卻一下子沉寂了下來,她輕聲道,“因為靳菟薴,對不對?”
是。
‘是’字如沉重的秤砣堵在喉嚨間,怎麼也出不來,霍寅客只在心中回答。
“如果,沒有靳菟薴,你會選我嗎?”
如果沒有靳菟薴?
霍寅客不敢想。
沒有靳菟薴,霍寅客或許會真的成長為郭謹偈口中的‘呆子’,一個只知道行兵打仗,不想、不通人情的粗人。他便不會知道,小貓小狗的絨毛真的能夠治癒人心;街頭小巷,辛勤勞作擺攤的老人家也可有大智慧;便是出身卑微的乞兒,他們做了壞事,錯不在他們,環境使然;還有,在冬夜,一定不能辜負每一此與明亮北極星的對視。
沒有靳菟薴呀,他真的會被軍營之中的官僚作風浸染。靳菟薴那麼多次的大吵斥罵,為的不就是要他保持本心,不可離了初心,不可忘記當初那個在漆黑庭院之中發誓要做一位為國為民的大英雄,要成為母親故事中對得起天地,無愧於心的,頂天立地的人。
他越發清晰記憶起昔日的初心,眼前水眸之中的點點星子不可挽回地一顆一顆消失,直到化為一片黑暗。
耳邊的嗤笑讓霍寅客心揪起來,為被他不言而喻傷害的郭謹偈,為靳菟薴水眸之中他錯過的、不曾珍視過的,屬於他的點點星子。
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像是塵埃落定,又像是天光乍破,霍寅客清晰地道:
“不會。”
“沒有靳菟薴,我也不會選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