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晨光中,花解語聽見自己這樣對小夫人說:“明日吧,再與靳菟薴多待一天,等你的腳好了,我便帶你瞞著靳菟薴走出這片密林。”
“阿語和燈燈一樣,是體貼人的小棉襖。”言念卻搖了搖頭,繼續道,“斷蕎等不了的,而且,我的腳能否站起來,決定權還是在大將軍手中,沒必要多費心思。”
“只是阿語,你一定要好好照顧燈燈,昨日燈燈告訴我,你們一起去往眾生廟祈願,我便知曉你和燈燈的命運是緊緊拴在一起的。”
“為何?眾生廟不是為眾生消除一切痛苦的廟宇嗎?”
“人之苦痛,最淺皮肉之苦,最深乃心靈之痛,慈悲佛消除的,可不僅僅是病痛。一起走過眾生橋,且能安然歸來的兩人,此生若不是怨恨一生,便是相互扶持到老的交情,阿語,燈燈能夠遇上你,是天大的福分。”
“……”花解語無言,怕是怨恨一生才是他和靳菟薴未來的寫照,小夫人託付錯人了呀……
“燈燈告訴我,她在眾生廟求得的籤為‘如心’二字,隨心所為,燈燈正在努力往這方面做。然而如心如心,不過一恕,昨夜望著燈燈酣睡的容顏,我才明白慈悲佛的籤語,這麼多的不堪,不能成為燈燈不幸的源頭,唯有寬恕才能活出自我。”
“恕嗎?”很難做到的。
言念點頭,“告訴燈燈,如心自在,一恕渡人,這是母親留給她最後的話。”
花解語應是。
在天光大亮之時,花解語揹著小夫人快到密林外圍停下,“就在這兒吧,你速速回去和燈燈轉移地方,我會向大將軍爭取時間的。”
密林之中,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便有暗衛尋來,見到地上之人,立刻將言念重重包圍起來,一名暗衛回去報信的時候,藏在暗處的花解語才飛身離去,他所經之地,留下一串淡白色粉末,粉末落地即消失。
回到石洞前,花解語望著洞口,腳掌像是黏在地上一樣,怎麼也邁不出步子,他就在言念剛剛坐過的青石板上打坐,清脆鳥鳴打亂林間的寂寥,突如其來的獵犬驚散三兩小鳥,花解語睜開眼,他所在的青石板已經被包圍起來,一雙雙冷冽的眼盯住他。
他沉默著,沒有一點大喊大叫或者掙扎的跡象,饒是這樣,圍住他的暗衛們各個都精神緊繃。他聽到暗衛們湧進石洞的腳步聲,他聽到石洞裡傳來的驚呼和摔東西的聲音,突然一聲帶著惶恐無助的“花解語——”傳出,沉默的花解語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怨不得我,靳菟薴。
不要掙扎了,靳菟薴。
以花解語的武功,拼盡全力未嘗不能衝出重重暗衛的圍堵,帶著靳菟薴逃出生天,可是靳菟薴到底是不夠格,不夠讓花解語拼盡全力護她。
裡面的聲音漸漸消停,腳步聲從洞口傳來,花解語立刻抬頭望去,對上的便是那一雙如江南霧雨的水眸,白茫的霧太大,看不清其下是洶湧的波瀾還是圈圈漣漪,直到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串串滑落,花解語才低啞出聲,“燈燈……”
這一刻,花解語第一次體會到愧疚二字,靳菟薴放棄掙扎,落淚連珠子的慘樣,讓他不由自主想到那夜,她窩在薄被裡無聲落淚,也是這樣絕望無助,而他的心再次鈍痛了一下。
他才明白,那夜的靳菟薴是因為在湖邊,霍寅客的話而徹底死心於霍寅客,那麼這一次呢,靳菟薴你在想什麼……
“燈燈。”花解語越過暗衛,走到靳菟薴身邊推開她右邊的暗衛,握住靳菟薴的手臂,花解語的手指才停止顫抖。
靳菟薴勉強扯出一抹笑,阿語沒有受傷,挺好的,至於母親,一定是被大將軍帶走了,原來,美好的時光這麼短暫。
驕陽傾灑,京城熱鬧的一天開啟。
城門處,一夜未閤眼的霍寅客剛剛進入淺眠,一聲開城門將他驚醒,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他就揪住身旁之人,“開城門?大將軍下的令?”
“是、是,將軍府傳來的令,小霍公子快回去歇息吧,您也勞累了一晚上。”雖然霍寅客並沒有幫上什麼忙,像是在這裡監工一樣,那人還是畢恭畢敬道。
霍寅客感受了一下,之前不露面的暗衛正在撤離,他連忙鬆開眼前之人,大步往旁邊去解下一匹馬,翻身上馬,一騎絕塵。
他的身影剛剛在街道上消失,魅惑勾人的太傅之女從馬車探出頭來,“霍寅客在這兒嗎?”
“不、不在……”
車簾嘩的一聲落下,從車廂內傳出郭謹偈惱怒的聲音,“去東城門,我還不信找不著他了!”
馬車往東而去,這一場追逐註定無果。
霍寅客一路快馬加鞭趕到東苑,明顯地察覺暗衛少了很多,疑惑間,大將軍懷中抱著一遮掩得嚴嚴實實的人回來,直直從他面前走過,能夠讓大將軍這樣對待的,除了小夫人再無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