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沉,陰暗天光從裂口處照進石洞,木板床上的薄被裡凸起一坨,偶有稀稀疏疏的聲響傳出,花解語上前掀開被子,只見阿木的弟弟拿著夜明珠在看小人書。
撇下嘴角,“怎不點燭火?”
“蠟燭用光了,而且我有大珠子!”小弟弟獻寶似的將夜明珠拿出來給花解語看,“是靳姐姐送我們的。”
“那為何要躲在床上看書?”
“好玩呀,漂亮姐姐要不要一起?”
花解語冷著臉走開,他真是魔怔了,被靳菟薴影響到好脾性和一小孩子搭話。床上的小弟弟見漂亮姐姐不理睬他,自顧自地將被子往身上一撲,繼續在小世界裡玩耍。
外間流螢點綴灰濛,花解語不耐地轉了一圈才尋到靳菟薴,走近些他清清楚楚聽到了靳菟薴和乞丐阿木的對話。只是,靳菟薴,你在想什麼?
先是莫名其妙地問十三,將軍府如何。再則,在靳老爺那裡,靳菟薴一直在極力促進靳繁霜和靳老爺之間的關係。現在,她又贈阿木如此巨大份額的銀票,這般怪異,像是在獨善其身一樣。
大手緊握成拳,花解語此刻無比希望心中的猜測是假的,可是聽聽,靳菟薴說了什麼?竟然還給阿木安排了掌櫃這條後路!
待阿木離開,像是無辜的兔子落入獵人的陷阱,靳菟薴撞進花解語的視線,湖水湧動中,花解語問靳菟薴:
“靳菟薴,你說,你不是想要逃,對不對?”
流螢在兩人之間的黑幕翩飛,試圖緩解凝滯的空氣,可是隨著靳菟薴一聲清晰的“是”,花解語身上的冷氣更加厚重,“為什麼?你準備了那麼久的金秋盛典不要了?你的皇子妃不要了?說好的要出人頭地,要讓京中所有的貴女再不敢看輕你,要讓大將軍認可你,這些,你都不……”
“阿語。”靳菟薴嘆氣,輕扯花解語的衣袖,“我都不要,我從來都只要一點,我要母親。”
“你!你的鬥志呢?你想要讓小夫人好過,讓自己好過,更是要贏得金秋盛典,讓大將軍看到你的價值!”
“噓……”靳菟薴用手捂住了花解語的唇,從遠處看,只會讓人覺得兩人湊得極近。
鼻息翹著尾巴尖兒往花解語的衣領口裡鑽,花解語凝眉往後退,卻讓靳菟薴的另一隻手攔住,星星螢火映照中,靳菟薴語帶無奈,輕聲道,“沒用的,阿語。”
“便是贏得了金秋盛典,獲九和使的尊榮又如何?我還不是在父親手中拿捏著?我還年幼,經得起歲月蹉跎,可是母親不行。她已經不開心了這麼多年,難道要一輩子都做父親的籠中雀?將軍府是一處死境,既然正面破不了,還不能逃嗎?”
黑暗中,冷冽漸漸從丹鳳眼中退卻,深處挾裹著一絲精光,花解語將靳菟薴的手拉下來,緩緩道,“所以,你是要帶你母親一起逃?”
靳菟薴點頭,她也知道這件事聽起來太過荒謬,天底下哪有女兒要帶著母親逃離自己家的,真是可笑。可她不能再拿母親來賭了,東苑失火的事情給她敲響警鐘,世間最重要的還是人,是命,什麼揚眉吐氣,什麼無上尊貴,在人命面前一文不值。
“你要如何把小夫人從東苑帶出來,嗯?”
“這個就要看斷蕎肯不肯幫忙了。”
“有暗道?”花解語面上依舊是平淡的,心裡卻是風起雲湧,之前的東苑大火,小夫人和侍女斷蕎竟然從西苑的假湖逃出生天,若是能摸清此條暗道,打入東苑,控制住大將軍的勝算會加大。只是西苑的防備也很是嚴密,每天的暗衛換班順尋錯綜複雜,短時間內他還找不到門路。
眼下靳菟薴突然道,她要帶著言念一起逃?
花解語一改剛剛的生氣,憂心如何將人帶出東苑,“僅僅是接小夫人出東苑便是難,你要如何逃離大將軍的追兵?”
“阿語,試一試吧,金秋盛典在即,父親事務纏身,京中人員流動大,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你想好了?”
“嗯,反正死不了,何不放手賭一把?”
輕飄飄的話,似嘆息,似低喃,以柔驚斷剛韌的琵琶弦,咚——的一聲鏘響,花解語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靳菟薴牽著往回走,身後的流螢還在不知清愁的為暗夜點綴。
夜黑不見人,室內亮如晝。
將軍府東苑內,肅穆的書房裡大將軍端坐在上位,其下坐著四位參將,只有小霍公子在旁立著。
霍寅客一目十行讀了霍將軍從前線寄回來的書信,復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父親征伐小國,乃是手到擒來之事,最遲年關便可傳來喜報。”
“話雖如此,我們仍舊不能掉以輕心,後線派人補送糧草之事要多多重視。”王都統沉聲道。
王都統乃是兩朝老臣,和大將軍一起在馬背上征戰,出生入死,雖已經過了不惑之年,每日的練兵操武,讓他整個人依舊硬朗不輸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