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霧濛濛,白茫海面上一艘暗沉大船緩緩向港口停靠。
大船包廂裡,一身鵝黃輕衫、梳垂掛髻的侍女步履款款掀簾進了包廂。軟榻上的女子聽聲看過來,眉眼稀疏,懶懶的用素手撐住瓷白額角。
“可是要到港口了?”
“是,郡主可要梳洗一番下船去瞧瞧?”
侍女詢問的極為小心,聲音柔和的讓人沉溺。
她借收拾郡主腳下的散亂書稿的機會打量郡主,見郡主沒有沉浸在悲傷中,這才大著膽子繼續勸說:
“人說北有永安,南有長寧,不及西邊半點紅。難得有此機會經過半紅小鎮,郡主何不玩耍一番?”
軟榻上的郡主輕輕敲擊臉頰,看著腳下的侍女。
眼前的侍女是她被父親連夜趕走時塞過來的,名為斷蕎。
那天夜裡還下著暴雨,父親根本沒有親自出面,直接吩咐侍衛帶著她離開。她自然不願,鬧著要去尋父親,卻是直接被小霍公子敲暈,再醒來,已經在大船之上了。
說來可笑,她這位郡主當的著實尷尬。
父親為南紅國的開國第一大將軍,朝中無人不敬畏三分,就連新帝見了也要給幾分薄面。有這樣一位尊貴的父親,她的身份自然是高貴萬人羨慕的,然則她並不是將軍夫人所生,而且行為舉止多多被約束,在將軍府也並不受寵。
第一大將軍沒有將軍夫人,卻有一位護得極為嚴密的女兒,就是當今的郡主。封號呢?沒有。
南紅國皇室之人並不多,迄今為止也只有大將軍的女兒封為郡主。據說當時大將軍是很高興為女兒請封,後來卻不知為何不了了之,人們也就郡主郡主的叫著。
外人不知道,郡主靳菟薴卻記得很清楚。午夜夢迴,多少次被尖銳的求救聲驚醒,呼救的人是她的母親,而施暴者是她的父親。
那時她才五歲,卻也能記事,父親開始還高興的與母親商討女兒請封的名號,後來不知怎麼,兩人竟然吵起架來。
在外不苟言笑沉著冷靜的大將軍,在母親面前紅著臉怒目圓睜眼,小小的靳菟薴嚇壞了躲進桌子底下,接著就是母親的呼救以及父親的暴怒,一室汙穢。
小時候,靳菟薴以為父親會要了母親的命。長大後從畫本子裡,學堂間雜七雜八的閒話中,她才知道父親對母親做了什麼,她並不覺得男歡女愛美好,只覺得厭惡骯髒。
靳菟薴知道,自己在父親面前什麼都不算,若不是因為母親在意她,父親早就忘了她這個女兒,任由她在偌大的將軍府自生自滅了。
可是父親也並不是那麼喜歡母親,不然這麼多年也沒有給母親任何名分,動不動就會發脾氣吵鬧,恩愛夫妻不是這樣的。
世間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但是靳菟薴唯一確定的是,有母親在一天,才有自己的一日活路。
眼前侍女斷蕎盡心服侍,怕也是因為此次西行母親惱了父親,父親這才囑咐侍女仔細照料,希望她回去之後,能好好哄母親開心,能為父親說上好話最為重要。
她一直都知道,父親的愛,是需要她換的。
輕聲嘆氣,靳菟薴收起素手下榻,坐在梳妝鏡前,“還有幾日能抵達上京?”
斷蕎見郡主起身就知道她這是同意下船了,微微一笑,手中溫柔地為郡主挽發。
“今夜在半紅小鎮留宿,船上需補充些用品。明日加快步伐,爭取十日之內回京。”
靳菟薴慢慢點頭,確實是很趕,怪不得斷蕎提議她下船透氣,估計接下來都不會停船了。她其實很想慢慢的行船回去,但是她的話向來沒有用,比不上小霍公子,也比不上侍女斷蕎。
某種程度上,靳菟薴就是一個被架空的傀儡。
細細打扮一番,靳菟薴在斷蕎的陪同下出了廂房。甲板上,海風陣陣,一身便裝的小霍公子與將士勾肩搭背,笑聲陣陣,有眼尖的將士瞧見了郡主,用手捅捅小霍將軍的肩膀。
小霍將軍咧著白牙回頭撞進靳菟薴毫無波瀾的桃花眼中,心中暗歎真是白瞎了這麼嫵媚的一雙明眸,他甩開兄弟們往靳菟薴這邊來。
“小兔子,還以為你至今昏迷不醒呢,怎麼不一路睡到將軍府好告我一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