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瑾的馬車剛剛在府外停定,跑上一個僕佣,隔著車窗嘀咕了兩句,碧玉隱約聽到“妾女”、“小王子”幾個詞。
“知道了。”申屠瑾表現得異常冷淡。
“府上可是出了什麼事情?”碧玉畢竟是個心思敏感的人。
“沒什麼。”這話襯在他頗顯複雜的表情下,反而讓人更加生疑。
“我已經給你安置好了宅子,是很清靜的地方,不會有閒雜人等前去打擾,你也無需顧忌著府上的任何人。”申屠瑾短暫地遊離了一下,小聲安撫著。
這話很輕,卻在碧玉心上咚咚直響,她勉強笑了笑,緊隨其後,下了馬車。
宅子在南邊的一叢竹林後,門口是一個小小的池塘,種了些許睡蓮,只是不到開花的季節,反而叫人鬱鬱寡歡。
她坐在一張石凳上,沒有替身邊的人斟酒,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申屠瑾像是看穿了她的這份失落,臉上的笑含而不露,“過段時候,我讓人引些溫泉水過來,這花便能早些開放了。”
“你是想告訴我,人力可以通天麼?”
“誠然,在很多事情面前,我們無能為力,可是總有一些東西,是可以改變的……碧玉,你不該逆來順受,”他沉著聲音,“你明明知道淮南國是我當政,為什麼不來求救,而是甘心受辱?”
在碧玉的預想之中,料到他遲早會有此一問,只是她的理由,似乎不是那麼充分,“想要見你一面,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是否忌恨著我……你叔父的遇害,其實我才是最直接的兇手……這些年,我不擇手段剷除了一些該為他的死負責的罪人,可笑至極的是,我竟然放縱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開脫著……我受點懲罰,難道不應該嗎?”
申屠瑾自斟自飲,沒有太強的情感起伏,“按照你的邏輯,這天下恐怕沒有幾個能心安理得活著的人……當年的事,你是無心之失,沒必要一直揹負於心。”他用餘光從她身上掠過,猛吞一口酒,“這些年,你一直戴著它?”
碧玉朝著自己腰間看了看,嘴角浮起薄薄的笑意,靜靜地說:“這香囊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習慣了。”
“我忽然想問你……”他捏著手中的酒樽,停頓了一下,用一種隱忍的態度問,“你一直愛著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我的叔父、申屠玥,還是樊楓?”
“你一定在想,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糟糕的女人?”碧玉伸手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擴出一圈一圈的波紋,“你覺得愛會是什麼?”
申屠瑾面上現出幾分不屑,放下酒具,一笑而過,“所謂的海誓山盟不過只是一場可笑的滑稽劇,有多少纏綿,就有多少悔恨。”
“你變了,瑾。”碧玉飲下一口苦酒,聲音都跟著澀了。
他緩緩起身,舒展了一下,目視遠方,“那年,我不懂什麼是防人之心……我與叔父一起飲酒,讓他敞開心扉,無條件地信任和依靠申屠玥……我的幼稚將叔父推上了絕境……還記得那日我將手上的一枚指環拋入湖中,還以為自己不會因為那些所謂‘身不由己’的原因而變得薄情寡義……如今看來,讓周身的血液冷凝如冰,倒算不上什麼壞事。”慢慢轉向碧玉,堅持著見解,“所以不要問我‘什麼是愛’這種可笑的問題,它們在我心上,永遠沒有一席之地。”
碧玉寒著聲淡漠一笑,“那你又何苦問我?”
“好奇。”他勾了一抹笑,眼底空無一物。
“我尋思著是否應該滿足你這份好奇心。”碧玉慢慢走到池塘前,用手輕划著水面,對著破碎不清的倒影,心上開始翻江倒海,“如果愛是一種熱烈得近乎毀滅、完美得無疾而終的遺憾,我愛過申屠奕;如果愛是一種註定與恨纏綿、千迴百轉,讓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折磨,無疑我愛過申屠玥;如果愛只是一種因為無法朝朝暮暮,而拒絕銘心鏤骨的考量,我愛上過樊楓。”
極少會有人,能把自己的感情看得如此透徹,可也正是因為如此,她的此生已沒有再愛上任何一個人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