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猛地抬頭,無淚可流不等於無情可悲,撥開時空的迷霧……她恍然憶起年少輕狂之時申屠瑾那桀驁不羈的容顏……
“這是淮南王殿下,還不下跪行禮。”碧落樓的管事凶神惡煞衝了進來,身後跟著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見了眼前的情形,不明就裡,大聲斥責著。
“不得放肆!”申屠瑾怒道。
“都給孤王滾下去!”又是一聲怒吼。
滿屋的人連滾帶爬,頃刻消失。
“殿下。”碧玉欲行大禮。
“使不得……”他攙住她,痛楚而悽切,“這幾年,我一直在四處打聽你的下落,只是不想,你竟然就在我的眼皮之下,我卻渾然不察……我一直不曾忘記在長沙王府的日子,你雖刻意與我保持距離,我卻視你為知己……後來,我聽說申屠玥暴斃了,而你下落不明……我一直都在託人找你,找遍了東海郡,又去了長沙郡,去了清遠山……去了很多地方,每到一地,我都拼命地尋找,包括酒肆青樓……後來,我不再刻意,但要找到你的心從未動搖……不曾想到,今日竟在這等情形下相逢……”申屠瑾的聲音哽咽了,如同漸漸融化的鐵水一般,炙熱翻滾,“我已經失望了無數次,本也不在意再多一次……”
碧玉的心上充滿了感激,卻只是一笑,有些冷漠地問道:“你怎麼不想,我或許已經死掉了……”
他打斷她的話,十分肯定地說:“不會,我知道不會是那樣……叔父死了,你沒有選擇追隨他,而是忍辱負重陪伴在申屠玥左右……申屠玥死了,你卻護著他的靈柩回封地……我不知你愛誰、恨誰,只知道你有情有義……你不會輕易認輸,更不會輕生……我認識的碧玉不是那樣的,她沒那麼輕易就對命運妥協。”
碧玉開始沉默,這幾年,碧落樓管事的皮鞭不曾使她落淚,客人的輕薄和辱罵不曾使她服帖,西翠的刁鑽只會令她強韌,老鴇的苛責更是不值一提……只是此刻,一個多年未見的男子簡簡單單的一席話卻引得她淚如滂沱。
不由分說,申屠瑾一把抱了她,卻也雙眼迷濛。
這樣的擁抱,撇開了一切男女之間狹隘的情愛。
這個男子,同他叔父一樣,有著寬厚的肩膀。
申屠瑾根本不去徵詢碧玉的意見,火速令侍從去給碧玉贖了身,當童媽媽顫微微地將那張有些發黃的賣身契遞到他面前時,他一把扯過,撕成粉碎,摔到老鴇的臉上,心中的憤恨不減反深,“碧玉體味到的痛苦,孤王會替她一一歸還……你也算是個生意人,算得一手好賬,那麼,孤王更不會叫你折了本……”繼而一字一句地說,“這些苦痛會數十倍、數百倍回敬給你們……”
童媽媽臉色煞白,一向能說會道的她此時哭喪著臉,癱跪在地面上,不停地叩頭,“殿下開恩、殿下饒命,都是老奴一時財迷心竅……”直到額上血肉模糊一片,聲音也跟著含混不清。
碧玉幾次開口想要阻止都被申屠瑾揮手擋了回去,他慢條斯理地擺弄著關節上的指環,顯得無動於衷。
“殿下,我在這裡很好,沒受到什麼委屈。”碧玉平靜而客觀地說。
申屠瑾看她一眼,笑意利刃般從眼中劃過,“這樣的人還值得你保全嗎?”
碧玉笑笑,“不管你信與不信,正是這碧落樓保全了我。”
申屠瑾皺了一下眉頭,緩緩說了一句,“碧落樓——我討厭這名字……它還是永遠消失的好。”
童媽媽聽了這一句近似宣判的話,一下暈厥了過去。
“先押到牢裡去。”申屠瑾有些厭棄地說。
轉換了態度,猶豫著問碧玉,“你以後可有什麼打算?”
見她默然著,心裡有些不安,“你若沒有,或者不肯說,就讓我為你打算一回。”
“我不會隨你回淮南王府。”碧玉開口,先聲奪人。
申屠瑾淺淺一笑,起身,“你會改變主意的……明日一早,我來接你。”
“我是個不祥之人,不想再拖累任何人。”碧玉繼續辯駁。
申屠瑾毫不在意揚揚眉,按住她的肩,“你是我的小嬸,我不會有逾越之心……況且,何來拖累之說?你又何必放不下?樊楓一直在找你,只有我才能讓他找不到你……”
“可是……”碧玉不知這對話該怎樣繼續下去,一時間顯出幾分頹然。憑心而論,她確實對這碧落樓沒有絲毫留戀,可是淮南王府無異於另一個牢籠,她的翅膀早已被剪斷,那份驚恐始終如影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