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尼堪女子太瘦，做不得活，既然沒了吃食，也只得賣了。
尤述無奈的問道：“阿瑪，為啥現今糧一直貴，今年到現在了，我們也沒輪到去搶一次。下雪又早，你不老說雪下早了又要旱嘛。”
他阿瑪嘆氣道：“這已經不算貴了，前年八兩一斗，你不也吃過了，光搶些銀子來有些啥用。還不如他媽搶些糧食。”
說著他阿瑪眼中露出仇恨的光芒，“要不是上次和建州女真打鬥時弄斷了老子的手，咱家豈止兩個包衣。”
尤述面無表情的看著爐火，他阿瑪原來是個海西女真的牛錄章京，在去年和建州女真的衝突中被齊爾哈格砍斷了右手，倒地時腿骨也被馬踩斷了，能撈回一條命都是萬幸，但從此不能再出徵，搶掠所得就幾乎沒有，每次分配戰利品都是整個牛錄中最少的哪一個。
好在尤述長得快，今年已經十七，可以隨部作戰，他們牛錄競爭激烈，他現在還不是披甲人，只算餘丁，但他阿瑪從小就教習他，射箭、大刀、長槍騎馬無所不精，在牛錄裡很多人認為他肯定會成為巴牙喇。
願意跟他們家結親的也很多，眼看又有振興家門的希望。
進屋後，他阿瑪對他道：“眼看和建州的衝突越來越狠，你得準備著，萬一建州愛新覺羅氏再進攻我們，那就是整族皆兵，反正也沒有農活，你還差啥東西不？”
尤述遲疑道：“沒有甲冑。”
“拿那個尼堪女人去換。去找你伊蘭大叔。”
尤述站著沒動，他阿瑪催促道，“快些，屋裡少個女人又算啥，只要戰勝愛新覺羅，多少女人都有了。換件好的甲衣回來，要是一個不夠，就把張嗣俢一起拉去換。”
尤述低著頭出去，他還是打算把張嗣俢留下，張嗣俢雖然腿腳有些不靈便，剛來的時候頭腦也有點問題，但經過這幾年安定生活影響，也漸漸伶俐起來，地裡的農活大多是他在打理。而且他阿瑪腿腳更是在上次和蒙古人的衝突中廢了，還是要人照料，他走到院子中間，拿根繩子套在那女人身上走了。
那女人順從的跟在他身後，到了門口才轉身啊啊的對張嗣俢支吾了幾句，那女人好像叫李線娘，他聽張嗣俢說過，但附近的人都叫她啞巴，真正的名字反而沒有人叫了。
但這啞女心地很好，張嗣俢幾次捱打都是她照顧著，才撈回一條命，所以他有時偷得點吃食，也分些給這女人，尤述家裡總共也就他們兩個包衣，兩人就如同那兩條相濡以沫的魚。看著女人消失在門口，張嗣俢眼圈慢慢紅起來，遠遠的跟在後面。
啞巴女人被尤述拉著，走過一段路，來到一個院子前，尤述直接走了進去，院子裡有一個女真女人，是伊蘭大叔的女兒，她耳朵上穿著四五個耳環，鼻子上也有一個，身上穿著一件花裡胡哨的衣服，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搶的，有些地方已經破了。這女人喜歡尤述，伊蘭大叔也有意要跟尤述家結親。
“海蘭，我阿瑪讓我把這女人帶過來，想跟伊蘭叔叔換副甲衣。”
海蘭偏頭看看後面的女人，正溫順的低著頭，海蘭過去把她頭抬起來，捏開她嘴巴，看了看牙齒，又在那女人身上亂摸一陣，搖搖頭，她還是覺得太瘦了。但是既然是尤述要甲衣，她還是願意幫忙。
她對尤述道：“尤述，你等等，我去叫阿瑪回來看看。”說罷就出門往村口去了。
過了一會，伊蘭從外面回來，也如海蘭一樣，伸出熊掌在啞女身上到處摸過，搖頭道：“尤述，這個女人太瘦了，種不得地，最多給你換一件布甲。”
幾個主子說話，張嗣俢摸到門口，就在門口賠著傻笑，突然感覺有人拉了拉他衣袖，他轉眼一看，正是李線娘，李線娘咧著嘴看著張嗣俢笑，張嗣俢從懷裡飛快的摸出半個餅子，塞到那李線娘髒兮兮的衣袖中。
李線娘忽然想起什麼，把手伸進懷裡，掏出裡面的烏拉草，要塞到張嗣俢衣服裡面，張嗣俢推開道：“你留著自己暖和點。”
這時幾個主子說完了，尤述招呼張嗣俢出門，張嗣俢只得不再和李線娘說話，他們一起往村口走去，張嗣俢落在最後面，他走幾步又回頭看看伊蘭的家門，那啞女一直在門口看著他，唔唔的發出些聲音。
張嗣俢不敢說話，對著李線娘不停揮手，示意她回去。
這年又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年景，從去年九月開始降雪，直到第二年三月才停止，風雪過後又是兩個月沒有降水，去年冬天種下的冬小麥，開始枯黃。
如果莊家歉收，主人都得不到溫飽的情況下，他和線娘都得餓死。
幾個月前發現線娘已有了身孕，肚子裡懷了孩子，小傢伙給了自己和線娘再一次活下去的勇氣。
為了挽救已逐漸枯黃的冬小麥，張嗣俢和線娘更加起早貪黑的在地裡勞作，到了第二年五月二十一這一天，張嗣俢正牽著尤述家的唯一一頭老牛在河邊取水澆地。快到中午時，遠處突然傳來集結的鼓聲。
不一會，只見尤述從村口一邊向這邊跑來，一邊向田地裡勞作的人們大喊；“所有男人趕快回村集合，建州人打過來了，快快……”
當人們集中到尤述身邊是，張嗣俢站在近處呆呆的望向尤述，當尤述看到張嗣俢，対著張嗣俢喊道：“你腿瘸了，就不要跟著我們上戰場了，地也不用管了，回村裡約束好女人和小崽子們。”
村裡能拿得起武器的人們都消失在原野上後，連強壯點的女人也上了戰場，由於海蘭父女都出徵在外，海蘭家裡就剩下李線娘一人，張嗣俢就把李線娘接回了尤述家居住，村裡的老弱們都戰戰兢兢的等待前方勝敗的訊息。
過了幾日，外邊一直都沒有訊息傳來，這一日傍晚，張嗣俢正在準備晚飯，“嘭” ，小院的柴扉猛烈震動著撞在土牆上，抖落滿地的枯枝和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