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苟驚得撐起燭臺,推開房門,一路狂奔至後院柴房。
是何方的賊子,放棄他府中豪華的擺設不要,竟然直取後院那毫不起眼的柴房——如果不是為了裡面那賬簿,那才有鬼了。
他跑得很快,一邊跑,一邊喘,心中一急,竟劇烈咳嗽起來,聽見那柴房裡的狗叫聲,好像更大了起來。
這一下咳嗽加狗叫聲,驚醒了他的兒子陸虎。
陸虎外衣都來不及披,僅著一身中衣就跑出來了,喊道:“爹,怎麼了?”
如果公孫薇在此,見到陸虎,定會大吃一驚:大哥,你誰啊。
陸虎至少比那大半年前,瘦了不止三個圈,整個人有稜有角,儼然已有幾分俊秀模樣。
此時陸苟一把扯住陸虎,一邊喘氣一邊翻著白眼兒:“快,扶著我去柴房。”
陸虎不解,還是一邊扶著他去到柴房。
兩人一到柴房前,一道黑色的倩影頓從屋頂沖天而出,大開的門中,九隻藏犬暈了一地,舌頭耷拉,死活不明。
這黑色的倩影手中好像拿著什麼,輕盈地一翻,躍上後院的牆上,回頭看了一眼陸苟與陸虎。
陸虎就要大聲疾呼,陸苟一把捂著他的嘴,大有深意地看了這黑衣人一眼。
黑衣人一轉身,沒入了黑暗中。
陸虎拉下陸苟的手,問道:“爹,為什麼不讓人去追?”
陸苟不發一言,走入柴房,伸手往爐膛裡面摸,果然空空如也。
他本應該恐懼的,卻不知為何,竟然輕鬆了起來。
祁慕寒與蘇炙夜在十里河堤的岸邊,隔著十餘里的距離,看見一艘空船緩緩駛近岸邊——這船,就是今夜要將那批江東百姓帶離汴京城的船。
蘇炙夜腿上的傷還沒有好,為了方便行動,他坐在一輛木製的輪椅上。
祁慕寒道:“你既然有傷,來這裡又有什麼用?”
蘇炙夜冷冷地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對這次行動並沒有什麼把握,對不對?”
“即便把握不大,還是得去做的。”祁慕寒語氣很平靜,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雖然知道祁慕寒有所隱瞞,但蘇炙夜忽然就不想再嗆他了,他往前推了推輪椅,背對著他道:“我們回不到過去了,對吧?師兄。”
祁慕寒身子微震了一下,蘇炙夜的話捅破了他們之間一層薄薄的紙。他們的裂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上次打的一架,還是更久以前?
“你想起來小時候的事情了?”祁慕寒靜靜地看著他背影。
蘇炙夜沒有說話,夜風吹起他幾縷長髮,他的背影和祁慕寒一樣蕭索和孤單,江風冷如寒劍,在兩人之間來回,不知道是誰刺向誰的心窩。
此時黑影一閃,一名暗衛出現在祁慕寒身後,“殿下,玉姑娘已經將人帶到暗巷了。”
還差一個時辰才到丑時,玉嫵顏將時間拿捏得十分好。
“跟我來吧。”祁慕寒走到蘇炙夜身後,推起他的輪椅,“咱們都去看一看,當日在醉花樓中,那個差點害死薇兒的人,如今還能怎麼囂張。”
蘇炙夜本要拒絕,聽到這句話,不由得笑了一聲,道:“師兄,你還是跟以前一樣。”
“睚眥必報麼?”祁慕寒跟他開了個玩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蘇炙夜嘴角泛起笑容,心中卻有幾分酸澀——先把眼下做好吧,其它有些事情,也許他可以晚一點點再去考慮。
裘讓正睡得香,迷迷糊糊做了一陣騰雲駕霧的夢,醒過來時,自己竟身在一處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嘴裡塞了一大團布條,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
他的臉被拍了拍,一把幽深陰涼的女聲響在他的耳畔:“醒了?”
裘讓喉嚨發出一陣驚懼的悶哼,內心卻不怎麼害怕。
身為掌管國庫的戶部尚書多年,他在各方各派的勢力之間,遊刃有餘,操作得當,誰也不得罪,連天子都找不到他的把柄。
他唯一得罪的,當然就是各鄉各縣日益增長的賦稅中,苦苦熬著的百姓,這些底層的人恨他入骨,一年到頭,要他命的人沒有一百,那也能有八十。他的做官宗旨從來都是“對上不對下”,他深信沒有什麼比政權更牢靠的東西,老百姓算什麼?韭菜罷了。
面前眼前這個裝神弄鬼的人,他不屑一顧,當日在醉花樓中,刺客挾制他,他都沒怕過,何況現在?沒什麼是不可以用金錢擺平的,何況是這些貧窮的流民?
燭臺被點亮了,裘讓才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密室內,應該沒有窗,空氣有點悶熱,門後好像被推開了,因為背後吹來一陣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