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錢江紅對身邊的柳青青說,“醫生吶,一個肩膀壓著病人的信任和希望,另一個肩膀壓著的是自己的名聲和前途,懷裡抱著的,是職業操守吶!”
從這句話聽來,柳青青明顯覺得錢江紅很煩惱。
錢江紅本來可以切除那一部分可能會壞死的腸管,這樣做符合原則,而且毫無後顧之憂。
而現在,卻擔著彭騰騰病情隨時惡化的風險,萬一出現更壞的情況,從病人家屬到葉敏這一邊,誰都不舒服。
交接班的過程中,又不間斷地聽到趙玉雅兩聲喊叫。
葉敏的臉色越發不好看了。
錢江紅卻是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然後帶著底下的醫生去查房。
這一點,柳青青真是佩服錢江紅的定力,仍然是從一號房間開始,一間病房,一間病房走過去。
葉敏全程跟在後面。
最後才來到彭騰騰所在的病房。
只見趙玉雅面對著門口,雙眼通紅地站在病床一側,跟彭順成描述的一樣,趙玉雅十分憔悴,眼窩深陷,披頭散髮,狀若女鬼。
一見到錢江紅,趙玉雅便是聲淚俱下,“錢主任,你可來啦!怎麼辦?怎麼辦啊,我兒子?!”
趙玉雅這麼說的時候,眼裡閃爍著剋制的憤怒,彷彿在說:錢主任,這刀是你開的,你要負責啊!
錢江紅安慰道:“彭騰騰的病情我們一直都在關注的,這樣吧,我看現在他的病情,還是轉到監護室。”
錢江紅的眼睛裡,也有剋制的委屈,好像在說:因為你是葉敏的親戚,我對你可是額外照顧的!
趙玉雅一聽監護室,就叫了起來,“你要我們騰騰去監護室嗎?錢主任,你不能這樣吧?我聽說,進了監護室的病人,基本上都出不來了,都要死在裡面。”
(潛臺詞:我兒子到底能不能活,你給交個底吧!我已經受不了這折磨。)
錢江紅剋制的惱怒:“你聽誰說的?哪有這回事!”
(潛臺詞:目前來說,彭騰騰的病情還是在預料的範圍之內。)
趙玉雅一甩頭,真有點神經症發作的樣子。“不用誰說的。我昨天路過監護室門口,就見有家屬聚在監護室門口,據說是有醫療糾紛。他們說,有糾紛的病人就送到監護室,這樣病人就找不著醫生了。”
趙玉雅見到的大概是腦外科申志凡的兒子們。
(潛臺詞:彭騰騰的手術是不是有問題?我們的病例也是醫療糾紛嗎?)
錢江紅有點擋不牢了:“你這麼說簡直毫無根據。葉敏,我們的手術方案可是開刀之前就跟家屬解釋過的,當時彭騰騰的病情本來就很重。”
(潛臺詞:葉護士長,我招架不住了,這是你的親戚,你跟她解釋一下吧。)
葉敏帶著剋制的難堪:“是啊,醫學本來就存在很大的侷限性。病症本身千奇百怪,在不同的人身上,不同階段都可能有不同表現。如果一段腸管是100%可以存活或者會壞死,那都不需要猶豫就可以做出選擇,但現實是醫學問題大部分時候都不是100%,很多時候要面對的是60%對40%,甚至51%對49%,騰騰的年紀這麼小,這不也是盡力去爭取那一米多的腸管!”
(潛臺詞:醫學是有侷限性的,不要出了什麼問題,都往醫生身上推,我夾在中間很為難啊!)
趙玉雅帶著剋制的悔恨和譴責:“可是那個孫永軍,也是腸套疊,同一天做的手術,他今天已經可以出院了啊!”
(潛臺詞:我覺得就是你們醫生提供的方案不好!)
錢江紅和葉敏都被膈應了一下。
錢江紅:“這樣吧,先去監護室,再觀察兩天,如果實在好不起來,要麼還是再次手術。”
(潛臺詞:老實說,這段時間我也一直懸著一顆心,如果家屬都不能理解,那我一個醫生堅持還有什麼意義!)
趙玉雅猛地迸發出一聲尖叫:“我說了吧!我說了吧!肯定要出問題!”
(潛臺詞:沒有潛臺詞了,就是字面意思。)
至此,身為病人母親的趙玉雅,徹底撕開了葉敏這一層溫情脈脈的親戚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