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沙門真是見錢眼開,有錢什麼凌辱都能受得!”“是啊是啊,空門莠民!”內廳裡的門生們竊竊私語。
周採元的聲音不疾不徐,遲鈍文雅:“許多人質疑,為什麼有錢便好?受到任何凌辱都無所謂的月船禪師,內心是何心思。如此的人,還配稱為空門門生嗎?事實上,在月船禪師居住的地方常發生災荒,富人不肯出錢救濟窮人,因此他建了一座堆疊,在熟年的時候儲存食糧,綢繆到饑饉的時候便拿出來施助窮人。而這些窮人之中,又有無數不知情的人,經是羞恥嘲笑過他對空門的玷汙。”
“這位禪師本可以不吃煙火食的在佛堂裡好好唸經,可他卻走街串巷、粉墨登場,出售畫技,只為了可以在災荒之年供應給窮人們一點食糧。為此,他可以承擔任何人的凌辱和嘲笑,沒有向別人辯駁,乃至不肯為自己多說半句話。他的內心僅有慈善,僅有蒼生,想不到自己,更想不到個人榮辱。”周採元淺笑著如此說,晶瑩的眼光落在天極先生的身上,“我們做人辦事,太多時候都會被人誤解,偶然候這誤解會伴隨平生,可那又如何,我無愧於心,便不該耿耿於懷。不怕懼世俗眼力,不懼怕別人毀謗,這才是得道之人。品性高潔的人,世上的塵埃怎能玷汙他的心靈?天極先生,你說是不是?”
天極先生盯著她,險些忘掉了語言。他的表情恆久都是陰晴不定,好像在認真思索,又像是便刻便要發怒。周採元所言,字字句句都是勸說他解高興結,反應從一開始她便設下一個陷阱給他鑽!
這麼一個小丫環,心機也太深了!偏巧她在合計你的時候還笑的如此甜美,叫你完全沒辦法發怒。
周密追念一下,她年紀很輕,可關於宇宙的洞察卻極深入,毫不是平凡人物。他尋思很久,下定了決心:“說得不錯,無愧於心的人便是佛,是我走入了死衚衕,這些年來,我做錯了。”
周採元淡淡含笑:“那麼,一人之限有嗎?”
天極先生重重搖頭,心頭多年積鬱之氣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對周採元深深的怕懼,他站站起,撫掌道:“好,好一個低頭弭耳的女人。便是不為你解開我的心結,只為你這一番好言辭,我便該救你一命。安心便是吧,你的人命,我會養精蓄銳!”
閔澄鬆了一口,只覺得整個人都歡喜起來,卻聽見周採元語調輕快地道:“先生說錯了,是我們兩個人的人命,都將交託到你的手中!”
天極先生一愣,隨便又笑了起來:“對,你們兩個!”
既然經答應了周採元,天極先生說到做到,主動替程程搭脈。等他看診完,卻是搖了搖頭道:“病太久了,早個半年來有救治的希望,現在這種環境,至多保持個一年半載,還獲悉心保養。”
他說話直接,並不避諱,而且是當著眾人的面如此說。
程程面色倒沒有什麼變更,顯然早猜到的終局。
周採元詰問:“那依您看,要如何治療呢?”
天極先生嘆了口:“開些補氣養身的方子,好好將養,不要容易勞心勞神,能力保持的久一些。”
程程站站起,鄭重地湯過醫生,她的體態瘦弱,看起來一陣風便要吹倒,神采卻最安靜沉穩,叫人看了便心生同情,眾人全流露出同情之態。
如此年輕,卻經是命不久矣的人了。
閔澄連忙把周採元拉過來:“師傅,請您幫她診治看看,外傷方面門生自然會費盡心機修理,可她的身子骨太弱,五臟六腑都受損緊張,門生不敢容易下重藥,其實窩囊為力。”
天極先生瞪了自家門徒一眼,如此的特別對待,生怕別人看不出來嗎?身為醫生,對患者發生異乎平凡的情愫,這極為不智的。大周自古便有病不治己,旁觀者清的說法,天極先生很讚許這種觀點。醫生在給自家人看病時,以免不了一種感情上的影響,因為他們完皆靠調查患者的氣色、脈象來診斷,給自家人看病,未免感應重要、焦炙,乃至質疑,下藥的時候肯定會遲疑,家人尚且如此,心上人莫非更緊張?
因此天極先生向閔澄揮了揮手,道:“站到邊去,我自有主張。”
天極先生周密地切了周採元的脈,沉吟一會兒,才回複道:“她的體內有瘀血痰積,當用化瘀之法。”而後他轉過身子,對著藥童說:“你出去買幾斤黃牡牛的牛肉,再買點兒豬肚,記得一定要新鮮的。”
藥童傻眼:“啊?”
“快去,別多問!”閔澄素來了解天極先生的性格,連忙督促他。
藥童沒聽過這麼神奇的單方,卻也不敢多問,只好小跑著拜別了。他動作倒是不慢,小半個時候便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