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周採元捏詞複診,親身來到藥館看病。金玉派人死死盯著,周採元卻並不留神。帝醫生聽說周採元以為藥效太慢,便又根據她的請求重開單方,多添了幾味藥。從藥館出來,馬車剛剛走到巷口,卻突然聽到一陣喧囂之聲。小蝶掀開車簾,只見到四五個黑衣男子正圍攏在一起,對著一個蜷縮在地的少年拳打腳踢,不由面色一變,道:“小姐,裡頭有人打鬥!”
周採元微微皺眉,道:“不要多管閒事。”話一出口,她的目光如此似無地看了那少年一眼,剎時鎮住。
那少年的眼神填塞憤恨、刻薄,但無一絲討饒、伏乞之意。他被打成如此,悶聲不吭,乃至不肯向打手討饒。
少年剛正的神態和自己當初的無望糅合在了一起。
幾乎是下認識地,她聽見了自己武斷的聲音:“泊車。”
車伕受命去阻止那群打手,那些人本不想理會,車伕一抬手丟過來一錠銀子:“我家小姐說了,立馬放了這小子!”
領頭的用牙齒咬了咬銀子,嘿嘿一笑,卻還不忘狠狠踹了那少年一腳:“狗東西,下次可把眼睛放亮點,再敢到酒樓偷吃的便宰了你!我們走!”說完,帶著人拂袖而去。
周採元注視著那少年,這世界很殘酷,從前她也被人如此殘酷的對待過,那種被人刺在心口,一刀一刀又一刀的痛苦,誰也沒有比她更能體味的了。
車伕立馬上去攙扶起少年,少年掙起了半身,只聽“哇”的一聲,他一口噴了血出來,將車伕兜頭兜腦噴了一臉。車伕立馬後退一步,少年仰頭跌倒在地上,整個人猶如散架了一樣。小蝶被地上那斑斑血跡驚到了,頓時驚呼一聲,周採元卻筆直朝他走去。
少年靜閉著的眼,在周採元走近的一瞬猛地展開了。
他的嘴臉灰白得沒有一絲紅色,身上血跡斑斑,創痕累累,一雙眼睛的形狀卻猶如柳葉,眼尾上挑極為漂亮,只是現在他眼睛裡的恨意猶如冬天夜裡的火種一樣熊熊燃燒著。
那雙黑幽幽的眼落在周採元的臉上,盯了一刻,嘴角冰冷涼的露出個冽然的笑意,盡是調侃:“多管閒事。”
真是惡毒心腸,小蝶怒聲呵斥道:“真是個沒教養的東西,我家小姐美意救你——”
適才還岌岌可危的少年掙扎著逐步爬了起來,有一剎時周採元幾乎以為他會再次倒下,他沒有,便使體態風雨飄搖,呼吸也變得像是陳舊風箱一樣呼哧呼哧,可他或是固執地站了起來。
周採元低聲道:“那些人為什麼要打你?”
少年諷刺地看著她,聲音猶如啐了冰雪:“因為我偷東西吃,現在曉得了吧,你救的是個扒手,是個狗雜種!”
他連續是個狗雜種,從小便是,父親放手了他們,娘熬不下去便做了私娼,接客的時候防止他哭鬧不斷,便將他鎖在狹窄的木箱子裡,只留下一個孔洞呼吸。後來,他娘因為酗酒不節制死了,從此以後他便導致了全部人嘴巴里的狗雜種,務必在爛泥堆裡面打滾,跟乞丐掠取殘羹冷炙,乃至還要和狗掠取骨頭。每天唯一的覺得便是餓,餓得前心貼後背,餓得恨不可以吃人。
他卑賤,卑劣,那些人骨子裡比他還要庸俗無恥。
周採元交託小蝶幾句話,小蝶低聲道:“小姐,您何苦跟這種不曉得好歹的人說話。”
周採元發笑,小蝶是個善心的好丫環,很先想要協助的人是她,她輕輕一嘆,道:“去吧。”
小蝶動作很快,很快去馬車上取了點心過來,正要交託車伕送過去,周採元卻從她手中接過,將匣子推到他的眼前。
少年一動不動,眼睛鑑戒地盯著她。
這雙眼珠極為狹長,本該是漫天的清澈,卻隱現戾氣和兇狠。饒是汙垢滿身,他那一雙眼,終是直擊人的心扉。
少年驚於周採元的專一,剎時一縷髒亂的頭髮垂落而下,蓋住了他的眼。
周採元只是淡淡一笑:“不是餓了嗎?”
少年的手頓了一下子,接過匣子,翻出裡面的核桃酥,風捲殘雲地吞下去。
天色經黑了,家家戶戶亮起了燭火,青石磚面上有朦朧的光影,周採元看了少年一眼:“我讓人送你去看醫生。”
“沒有費心。”少年淡漠地說,聲音裡有一絲與聲音不符合的滄桑。
小蝶當心翼翼地看著他:“你幾天沒用飯了?”
“五天。”他的語氣很平居,經常沒飯吃這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他說到這裡,突然盯著周採元:“你瞧不起一個扒手?”
“我為什麼要瞧不起你?”周採元淺笑,認真地說,“如果我在你的位置上,大約也會這麼幹。”
這些年來,他被打磨得冷熱不侵、憤世嫉俗,卻又務必屈辱地在世。現在指標是活下去,為此不吝去偷、去搶。
她的指標是報仇雪恥,為此也不吝去偷、去搶,只,她要的不是食品,而是仇人的性命。
“是麼?”少年的聲音又恢復了淡漠的語氣。
“是啊,只我比你運氣好,我是個女人,總有餬口的方法。”周採元輕聲地感嘆著。出售姜嚴和出售身子,誰也不比誰更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