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名字從他的口中念出來,楚漢渾身僵住了,便要邁出的腿猶如灌了鉛塊,臨時千鈞之重,他轉過身子來,字句險些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你拿那些孩子來威逼我?!”
獨孤勝輕輕地一笑,道:“是啊,在周採元和你資助的那些小娃娃之間,你務必得做出一個選定,你待如何?”
金獸鼎中悄然燃起一絲沉水香,聞之令民氣中安寧,芳香靜謐。周採元在臥榻上小憩,一陣清風拂動,紫竹簾子輕輕蹣跚,陽光從雕花窗欞投入,造成分崩離析的夕影,落在當面的銅鏡上,灼灼燃起一片金色的光輝。
一道人影悄無聲氣地潛入,噌地一聲,袖間匕首出鞘,他一步、一步地向周採元走去,腳步悄無聲氣,便在他眼看快到眼前的時候,銅鏡中銀光一閃,竟將那道寒光筆直映照於周採元的端倪之上。
鋒芒一晃而過,事兒的發生是霎時間,她突然睜開了眼睛。
周採元的目中疏忽現出冷冽寒芒:“楚漢,我萬想不到是你要殺我。”
楚漢猛地一個寒噤,掉隊三步後頹然地跪倒在地:“小姐——”
遭到背叛與刺殺,周採元的嘴臉卻最安靜,安靜得看不出半點的惱怒,薄薄的胭脂在她的面上淺淺暈開一層,畔輕輕彎起,看起來仿如果在含笑一般。
強行壓住的羞愧之心化為無數毒蛇的牙,剎時把楚漢的身子撕扯得分崩離析,下一刻這個鹵莽的男人猛地掩住臉面,號啕作聲:“小姐,我認真對不起你!”
在現在,周採元好像瞥見了第一次晤面時候爽朗、快樂的楚漢,當時候他何等倜儻痛快,行事隨心,不知為什麼,惱怒的感情在一點點的散失。她有一種直覺,楚漢比她愈加疼痛、愈加難受,心念一轉,語氣反而異常溫柔:“你不慕榮華,不愛金銀,更不喜,目前此舉……是為了那些孩子吧。”
“小姐,不,請別趕我走!背叛主子是極刑,楚漢甘願領罰,請小姐直接殺了我!”楚漢垂下頭去,毫不遲疑地道。
楚漢贊助周採元,是為報恩。今日背叛周採元,是為仁義,忠義兩難全,只因為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因此才會犯下如此緊張的毛病。在動手之時,他反應遲疑了,正因他的手一抖,凜冽的寒光才會透過鏡子映於她的面目之上。楚漢是當世宗師,謀殺人的時候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更何況是為了那群孩子,但他還是遲疑了……
全部房間佈滿芳香,卻遮不住重要的空氣,小蝶剛好在現在端著茶盤進入,瞧見這一幕不由大駭。顧不得茶盤,連忙面色發白地跪倒在地:“小姐,奴婢不知楚漢老大做錯了什麼,求小姐大慈大悲,寬恕了他這一回吧!”
周採元的眼光很淡漠,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可當她無意中瞧見楚漢灰色長袍衣襟處一根用以繫結的小帶時,面色微微變了。那小帶之上,繡著一朵小小的蘭花,清麗考究、宛在目前。她慢慢走上前,周密盯著那朵蘭花看了半天,卻是輕輕閉上了眼睛。
入帝府前的那一天夜晚,程程通宵未眠,連續在床頭一心繡著花繃。當第二天早上週採元走入她的房門,才察覺她雙眼紅腫,特別疲鈍,不由好奇地抽過她的繡品問:“你繡的這是什麼,不像是帕子,又不像是枕巾,倒真是詭譎。”
程程只是輕輕一笑,低低說:“是衣襟上的帶子……”
“姜帝府什麼寶貝沒有,何勞你苦熬上一晚上,真是白痴。”她不能自地笑起來。
程程卻只是抬眸望著她,淡雅的眼珠瀲灩生波:“不,自己親手做的意圖差別。”
當時候周採元只是覺得她傻:“難道是繡給心上人?”
程程面上一紅,卻是嗔道:“滿口胡說八道,我如此的破敗身子,活一天算一天,何處能帶累他人……”
其時的那根襟帶是送給楚漢的,可看楚漢的神志,好像對此全無所聞。周採元心頭微微一動,似望著楚漢,又好像透過他望著他人,楚漢的手輕輕握住了匕首,如果周採元要趕走他,他也沒有臉面再存活於世,甘心血濺便地、以死贖罪。可下一刻,周採元卻開了口:“你留下吧,下不為例。”
楚漢心頭狂喜,他不知為什麼周採元會突然轉變主張,但他覺得如蒙大赦,快叩了一個頭,站站起便往外走。
“你做什麼去?”周採元喝住了他。
“我這便去宰了奸臣!”楚漢心頭恨意一層層填塞上來,既然無法救下那些孩子,乾脆跟獨孤勝拼個你死我活。
“蠢材!”周採元冷冷望了他一眼,“殺雞焉用牛刀,要獨孤勝死,自有雙手潔淨的辦法,你這條人命——好好留著吧。”
黃昏時候一場小雨,天色愈加冷了。湖上的青蓮全都敗了,只剩下枯枝敗葉,一片頹唐之色。府裡的婢女們正忙著清算湖上的殘景,她們用小舟打撈起那些落葉,又替換了五彩的錦鯉和形狀神奇的石頭。左萱帶著兩名婢女一路從石橋高低來,徑直入了皇后的院子。
左萱一身素雅的妝花綢緞,面上淡淡施了脂粉,黑亮的眼睛極有神采,走進門來的時候帶起一陣撲面而來的香風。
姜皇后不覺含笑:“怎麼今日有空到這裡來坐坐。”
左萱舉步走過來向皇后施禮,動作間鬢間金簪上的瓔珞沙沙作響:“兒媳是給母親送禮品來的。”說完她交託婢女將手中的黃花梨雕花食盒捧了來,翻開一瞧,周採元不覺驚奇,回頭望著姜皇后道:“母親稀飯吃柿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