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軻仰頭幹了杯中酒,將空了的杯底朝韓非一亮:“這邊有幾份港島的日報,原本是給蓋聶捎的,眼下他人也不在,”他掃了眼桌邊的報紙,“左右我粗人一個,不懂洋文,韓兄要是有興趣,不妨拿來當消遣一看。”
他搭在桌邊的手指輕敲了兩下,朝韓非打了個致歉的手勢:“那麼,就恕我先不奉陪了。”
韓非目送了他離去的背影片刻,拿起堆在手邊的報紙一翻,第二版的上半部分幾乎被一幅圖巨大的黑白照片佔據了,照片的拍攝地看樣子是個不知名的郊外,毫無引人注目之處,他湊近了一點,意識到左上角那片黑糊糊的斑塊似乎是什麼東西燒焦後的殘骸。
他像是猛然意識到什麼,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板塊內的新聞,目光久久地駐留在段首的那一句概要上——
......13日淩晨2時27分,蒙古境內蘇布拉嘎盆地,一中方大型客機墜毀,具體原因仍待調查,現已確定機上包括林某在內的二十六名中方高層將領及其家屬悉數遇難......
十三日的淩晨,那正好是兩天前的夜半,韓非倒吸了一口冷氣,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從門口傳來,他猛地抬起頭,見到衛莊端著一個託盤朝他走來。
韓非定了定神,將手裡的報紙一收,順勢擺回了桌角,衛莊將託盤放到他的面前,韓非一看,白瓷碗裡盛的竟是一碗熱騰騰的燕麥粥。
細密的霧氣從粥上騰起來,在空中徐徐散開,韓非側頭看向他,略帶驚異地說:“這兒居然還有燕麥?”
“通訊員從港島過來時總會帶上一點,還有小麥粉一類的,不過以後就不會再有了,”衛莊伸手將湯勺遞給他,“我加了點牛奶,嘗嘗?”
韓非舀了一勺:“為什麼說以後就沒有了?”
“之前你也聽到了,”衛莊想了想說,“這裡本來是某個組織的據點之一,不過現在負責人離開了,這個聯絡處自然也就失效了。”
韓非執起湯勺,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勺裡的熱粥——甜的。
他垂下眼,看見勺面上模模糊糊倒映出了他的面容,衛莊還是頭一遭替別人下廚,心裡到底忐忑,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怎麼樣?”
韓非眨了一下眼睛,拖著長長的尾音說:“我在想——”
衛莊注視著他的神色,喉結滾動了一下,幾乎是脫口問:“恩?”
韓非一下笑起來,眼角現出一點若隱若現的笑紋:“你知道我喜歡喝甜粥?”
衛莊被他看得怪不自在,別開視線說:“我只是......怕你沒胃口。”
韓非見他拘謹的模樣,心中只覺得可愛,低頭又舀了一勺熱粥,有心逗他:“可是我聽你的語氣,似乎不像是‘組織’裡的一員?”
“我確實不是,”衛莊心頭一跳,韓非未免也太敏銳了些,遲疑了片刻說,“我和之前這裡的負責人算是有些私交。”
“是那個蓋聶?”韓非把粥送進嘴裡,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
“從前念私塾那會,”衛莊說,“他算是我的師哥。”
韓非點點頭,並沒有追問的打算,伸手一別鬢邊的散發,低下頭喝了一口碗裡熱粥,衛莊注視著他,忽然開口問:“你悶嗎?”
韓非手中的動作一滯,就見衛莊倏而站起身,抬手拉開了地下室裡唯一一扇半邊露出地面的氣窗,微涼的晚風一下子湧入室內,將桌上層疊的報刊與書卷吹得呼啦作響。
衛莊轉過身,伸手把桌邊那一沓報紙收起來,以防它們被風吹跑,見到報紙下面壓的居然是一本泛了黃的《唐詩宋詞三百首》。
報刊移開的瞬間,薄薄的書冊頃刻隨風而動,韓非一抬眼,冊子顯然有些年頭了,內裡居然還是繁體的豎排版,只見被風吹開的那一頁上印的是——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韓非的指尖掠過頁尾,依稀記得少時隨國文老師學過這首李商隱的《無題》,曾提及青鳥這一意象,相傳它是西王母身邊的信使,為千裡相隔的友人們遙遞音書。
他在心中輕嘆了一聲,默默伸手合上了書頁——
清風分明不識字,又何故無緣亂翻書呢?
“走吧,”韓非站起身把書冊歸回了原位,一轉頭正對上了衛莊朝他望來的視線,於是笑著說,“你明天一早不是還有例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