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其實還有些其他的猜測,比如這些所謂的“傳言”,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經了什麼有心人的刻意引導,但是沒有把話問出口。
“你要是有問題可以直接說,”衛莊回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等到韓非的追問,頓了頓繼續說,“所以在過去的一年裡,這裡就成了某個地下dang接頭的據點,只不過——”
他的話說到一半,腳下的步子倏而一頓,這時下方傳來“咔”一聲響,韓非的瞳孔微微一縮,認得這是子彈上膛的聲音。
有人從拐角的陰影裡走了出來,昏暗的地下室裡視野不佳,韓非看不清他的正臉,只知道那是個青年男人,看站姿體態,年紀莫約與他相仿。破碎的月光照進來,在來人手中的槍管上擦出了一道細細的銀光。
“喲,今晚可真是稀客。”那人一手舉著槍,上身略一斜傾,左手朝腳邊罩在煤油燈上的遮光布一扯,暖黃的燈火霎時傾瀉而出,照亮了他的臉,他有雙透亮的眼睛,高鼻樑,雙眉粗而濃,兩頰如削,這樣一幅面相,該是叫人見之難忘的,韓非確定自己沒有見過他。
“荊軻,”衛莊把指尖不知何時彈出的刀片收起來,側身一步將韓非擋在了身後,“你今晚怎麼會在這裡?”
“這話該我問你吧,”荊軻手裡的槍口仍未放下,饒有興致地朝衛莊身後的方向看了一眼,“好久不見了,小衛莊。”
“你手裡那東西,”衛莊一皺眉,“拿著就不覺得丟人現眼嗎?”
“真是越長越不可愛,”荊軻嘟囔了一句,倏而一抬手,朝天放了一槍,“子彈”砰一下打在頭頂的天花板上,卻沒能射入,砸在木地板上,轆轆地滾了兩圈——那居然是一粒黃豆!
“我過來找蓋聶,”荊軻撤了持槍的手勢,金屬的手槍在他的掌間“嗖嗖”轉了兩圈,“他今天不在西區?”
“他早上就已經啟程去了首都,”衛莊下了樓梯,“你難道不知道?”
“我剛從港島回來,怎麼知道?”荊軻抬眼看向他,“那他是走的水路還是旱路?”
衛莊一挑眉:“從這裡去首都,誰會走水路?”
韓非跟著他下了樓,這個暗道中的地下室不算太大,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除了臥房與辦公室,竟還有衛浴和廚房一類的存在。
他不著痕跡地掃了荊軻一眼,從上海到北京,實在少有人會走水路,但這一點荊軻就不知道?要是他真的有心過問話中“蓋聶”的行程,詢問途徑的站點難道不是更好嗎?
荊軻提著燈引兩人來到了會客室,順道草草整理了一番正中央那張一片狼藉的書桌,雖說是“收拾”,其實不過是把一頭散亂的檔案資料隨手堆到另一頭:“我前天淩晨到的內地,一路馬不停蹄趕來這裡,結果你就告訴我蓋聶已經走了?”
衛莊瞥他一眼:“組織裡的事,你問我?”
荊軻一噎,衛莊畢竟不是他們的“同志”,真說起來,或許連個所謂的“聯絡員”也算不上,之所以一再通融,不過是看了蓋聶的薄面,幹笑了一下,目光一轉,落在一邊的韓非身上:“你就不打算為我介紹一下這位?”
衛莊看也不去看他,側身為韓非拉開了座椅:“你先坐會,我給你煮點吃的。”
說罷在荊軻詫異的目光中轉身進了廚房,韓非到底沒有徑直坐下,伸手給荊軻遞了根煙:“我是韓非,您怎麼稱呼?”
荊軻抬眼同他對視了半秒,繼而嘆了口氣,伸手接過煙:“荊軻,”他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韓非就座,聳肩說:“那小子差別對待啊。”
韓非笑了一下,見他只是把香煙捏在指尖:“需要火柴嗎?”
“今晚就不了,”荊軻擺擺手,朝韓非一笑,“我前腳才到這裡,困得要死,還指望早點睡呢。”
說著轉身取了壁櫥上的幾個茶杯擺在桌上,接著朝腰包裡一摸,竟掏出了一隻俄式的不鏽鋼扁酒瓶,抬手為自己滿了一杯:“這位韓同......”他皺眉嘖了一聲,“算了,我不習慣那套,韓兄你來一杯嗎?”
“我下午剛做了牙齒手術,”韓非抱歉地笑了一下,“見諒。”
“那可真是遺憾,”荊軻點頭表示理解,“你看我這一路上也碰到個酒友——”
“說起來,港島那邊的海關最近卡得可不松吧,”韓非隨口說,“荊先生一路上想必辛苦。”
“哪裡,”荊軻看了韓非一眼,桌角煤油燈的火光映在他的眼裡,明明滅滅,“出來誰不是討生活呢,平日裡要是多留個心眼,夜渡的漁船總歸還是找得到的。”
他說這話時,特意給“夜渡”二字加了重音,韓非垂眼看著面前空空如也的茶盞,眉梢輕動了一下,也不知信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