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早以前,溫渺不是沒幹過找人刺激季鄴南這種蠢事,往往前一秒倆人還各走各的,卻在瞄見他的下一秒,立即誇張地挽了別人的胳膊,那神情和態度,蠢到他壓根兒不想多看一眼。他早習慣了她無限重複的把戲,並且一直未放心上,那晚意外相遇,卻是始料未及,她根本不知道他在附近吃飯,斷不可能故意找人演戲給他看。季鄴南從沒想過溫渺會在除他以外的男人身上花時間,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親眼撞見這情景,竟是這樣一種心情。
周禮感到詫異,以為他是刺激過度,一時忘了該發脾氣,當即便停車挽袖子:“老季你坐這兒別動,小爺我這就廢了他!”
不料卻被季鄴南制止:“堵這兒幹什麼,開車。”
周禮更加詫異地轉了方向盤:“你這也太能忍了,大晚上孤男寡女能有什麼關系?除了你家溫渺可能傻不拉幾當人是朋友,那男人可不這麼想,外套都脫下來,算什麼啊?”
季鄴南沒說話,卻在靜默片刻後說:“明兒找人查查,你也幫我盯著點兒。”
周禮滿意點頭,這才像話麼。可是這事兒卻並不順利,老鐘找了很多門路,但毫無所獲,他要是個普通人也罷了,偏神秘如外星人,半點風聲也沒有,連個名字都查不到。這頭是為這事兒蹊蹺,溫渺那頭也很蹊蹺,那晚秦欽請她吃飯,天氣越來越冷,他們路過拐角的報亭,溫渺被大風吹得直哆嗦,秦欽便隨手脫了外套給她穿,還握著她的肩開玩笑:“你這小身板可不行,風一吹就倒還怎麼照顧你爸,改明兒我給你介紹一大夫,專治他這病,上回也告過你了,但你從沒為這找過我,不信我呢?”
當時在夜燈下,秦欽滿眼真摯,溫和如水,她像身處幻境般,覺得他好得不真實。
她直接問:“你怎麼這麼好,對任何人都這麼好,還是隻對我這樣?”
夜風吹動他的衣角,秦欽很瘦,被風壓扁的襯衣貼著肚子,依稀能瞧見他吊兒郎當的站姿,他摸了摸後腦,笑著說:“對任何人都這樣,我不得忙死?”
溫渺很認真:“為什麼只對我這樣?你並不喜歡我,到底圖了什麼?”
他微低了頭,看著燈影搖曳的地面,放低了聲音說:“為了贖罪。”
溫渺懵了,秦欽卻忽然拍她的頭,啪一聲驚得她一激靈,只聽他道:“走了,看你爸去。”
突然又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她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秦欽和她是八竿打不著的關系,哪來贖罪這一說。溫渺把自家裡裡外外沾邊不沾邊的人通通想了個遍,也沒想到有什麼人或者什麼事兒需要別人來贖罪。
她本是沒心沒肺的人,一茬打過去就給忘了,也沒覺得秦欽那話有多重要。倆人去了醫院,卻碰上倪翼帶著媳婦過來,小嫂子拎了一保溫桶,見著迎面而來的倆人,先是一愣,接著笑靨如花:“我原想是你守夜,肯定沒東西吃,剛做了點兒帶來,現在看這樣子,是吃過了啊?”
倪翼冷不丁搭腔:“早說了讓你別做,人又不傻,哪能餓著自己,搗鼓老半天,害我連事兒也沒辦成。”
他老婆白他一眼:“你那又不是什麼要緊事兒,我來看看渺渺怎麼了。”
溫渺這嫂子也是小孩兒性子,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上次還因為倪翼半夜追著溫渺出去而鬧得不可開交,轉眼間倆人又和好如初。
她擺了碗筷,熱情道:“吃過了也不打緊,喝點兒湯吧,孩兒他奶奶親手熬的,本來她老人家也想過來,但天遠路黑的,倪翼叫那一老一小待家裡了。”
溫渺接了碗:“其實你們也不用來的,這兒有大夫看著,我也只是每天過來看看。”
“說得輕松,想得狠了還不是整夜整夜跟這兒待著。”接著,她從包裡掏出一件衣服,嗔怪道,“天冷夜涼,也不知道多穿點兒。”
溫渺看著她忙碌,心中似有什麼東西緩緩流過,綿軟又溫暖。溫如泉這一病,倒叫倪翼家變得和睦,她這嫂子再也不鬧脾氣回孃家,有時倪翼空了也抽時間陪溫渺,一陪就是大半天,為此整晚不回家的事兒也不是沒有,但是她再也不和他吵架,反而叫他好好照顧溫渺。
除此之外,博物館新址近兩天也開工了,一切進展很順利,只除了溫如泉臥床不起,生活近乎完美。她閑時總會想,果然離開季鄴南是正確的選擇,再不像以前那麼被動,也算徹底明白他怎麼能活得那麼瀟灑,原來一個人想要清醒不迷失,就不能把全部的感情依附在另一人身上。
另一頭,卻有人將全部的感情寄託在工作上。市規劃最近忙得天翻地覆,好幾個明年的活兒被提前到今年年底完成,季鄴南似乎成了機器人,每天除了睡覺,其餘時間都在工作,連飯都是端在手裡吃的。老鐘雖然死活套不出話來,但從他的各種表現也猜了個大概,這麼多年倒從未見這少爺這麼拼命過,他可沒放過會議間歇時,有人拿了手機發簡訊,等不及回應又給人打了過去,從他那氣急敗壞的臉色就知道,那姑娘準是沒搭理他。真是風水輪流轉啊,早以前被人上趕著追,那會兒拽得跟一王爺似的,如今反過來,成了別人不搭理他,這滋味真是百般複雜。
連郝東升這等對人類情緒感應不靈敏的人都發現了季鄴南的不對勁,比如他上午剛拿了報表找他簽,下午他卻打來電話,問為什麼還不交表上去。再比如今兒中午兩點吃的午飯,之後他便一直在辦公室裡待著,到了晚上十點,郝東升敲開他的門,卻見他頭也不抬就說:“該吃午飯了吧,我就不下去了,你吃完給我捎上點兒得了。”
郝東升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空,又瞄一眼牆上的鐘,確認沒有錯,才把宵夜擱他桌上:“吃什麼午飯,你看看錶,都幾點了。先前幾件事兒都處理完了,還有什麼要緊事兒非得忙成這樣?再這樣下去,我得帶你看醫生了。”
他啞然失笑,掰了筷子挑東西吃:“那不能,醫生有什麼好看的,弄倆美女扔我辦公室,那才叫賞心悅目。”
郝東升不知道他這是好是壞,會開玩笑應當是好,可隱隱透露的抑鬱不安,又覺得他並不好。他看著他吃,囫圇吞棗般,挑挑揀揀將大半東西選出來,真正吃進去的並不多。見那份菜被扒得所剩無幾,郝東升才從身後遞了個紙袋給他。
“這是吳尚德的資料,他從個人賬戶轉了一大筆錢給他表弟的公司,賬目第二天就出來,卻沒有實質東西,那公司對外宣稱集資賣酒,三年了,連個酒瓶子都見到。”
季鄴南胡亂擦了手,開了紙袋大致掃了幾眼,遂又將那幾張紙全部塞了進去,道:“你去趟檢察院,把這東西塞進舉報箱,再找一網咖註冊一郵箱,把電子版發給他們領導。”
郝東升感嘆他的英明,他們費盡周折搞到這麼多證據,連監聽器都用上了,其本身就屬違法,如果實名舉報,自會受到牽連,唯有匿名舉報才是最妥辦法。
他說好的,又問:“什麼時候去?”
季鄴南沉思兩秒,丟出仨字:“就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