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天氣終於轉涼,秋風蕭瑟,吹落大片樹葉。趕著週末,季鄴南去了一趟玉淵潭,自上回和老先生在飯桌上槓上,到現在倆人誰也不搭理誰。畢竟年紀大了,他其實並不計較,帶了茶葉和書本又去看他。老先生今兒興致好,在涼臺搭了桌子,鋪了宣紙,正在作畫。季鄴南默不作聲守在身後,看他點完松柏的最後一筆,又在紙上寫下落款,才開口道:“可惜這張紙了,寫的比畫的好啊。”
老先生將筆丟進筒裡,咚一聲濺出水來,他拿了毛巾揩手上的墨,不回頭看也不開口說,心情明顯不怎麼好。
郝東升拿了宣紙到窗沿去晾,笑著說:“小季難得過來一趟,老先生您也不給個笑臉?”
他依舊垮著一張臉,那表情甚至比剛才還不樂意,末了吩咐道:“我困了,送我回房間。”
郝東升三兩步跨過去,將輪椅一百八十度旋轉,叫他直接面對季鄴南:“有什麼話好好說,逃避可不是辦法。”
說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像兔子一樣躥到別處。季鄴南揚起嘴角,輕輕淡淡扯出個笑,接著開啟新茶葉泡水,又將幾本書遞過去:“前兒在書店湊巧看見這,你不是一直惦念麼,先看看怎麼樣,合適了再買全套。”
老先生推了推老花鏡,將書枕在腿上:“你還知道我惦念,老大不小的人了,臭脾氣不改哪有姑娘願意跟著你。”說罷,似想到什麼,“趕明兒介紹個給你認識認識?這姑娘剛從美國回來……”
他靠著桌子,呷了口茶,放下茶杯時皺了眉:“唉,您打住啊,甭提這,有什麼意思。”
老先生也喝了口茶,淡淡道:“這沒意思,為了一姑娘大揍朋友一頓就有意思了?”
季鄴南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揍他一頓算給他面子。”
“既然要給他面子,你何苦把人老子的底細都翻出來,聽說還要打官司?”
季鄴南笑出聲:“你聽誰說的,訊息夠靈啊。”
他頓了頓,又喝了口茶:“這姑娘是誰,什麼時候帶來我見見?”
這話題轉移得並不成功,季鄴南捫心想了想,既是逃避,想必心裡有鬼,難不成他真派了人監視自己。他轉了轉腦子,選擇忽略他的問題,不鹹不淡道:“三環那地兒被收了回去,您不是打算蓋博物館麼,怎麼蓋成了寫字樓?”
老先生半天不答,他又道:“看來一手遮天的年代過去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吶。”
他這意思,是諷刺老先生退居二線沒有實權,即使別人面上待他恭敬,實際並不採納他的建議。場面上待慣的人,哪受得了這種刺激,當下便指著他的鼻子:“混賬東西,當了兩天芝麻官就把自己當皇帝了?你老子當年給我當助手,你連牙都沒長齊,這會兒跟我這叫喚什麼,顯擺什麼,也不怕你老子變成鬼來教訓你!”
提到季淵,季鄴南也沒了好態度:“您請放心,等到清明燒紙,我會原封不動把這話說給他聽。”
接著隨手放了茶杯,卻因用力過猛,生生磕破底座,瓷杯搖搖晃晃,接著便掉在地上,摔了個稀巴爛。老先生盯著他的眼睛有些渾濁,有些不可思議,還有些震驚,正愣神時,郝東升跑了過來,焦頭爛額道:“好好兒的怎麼又吵架了?”
他推了老先生的輪椅,轉頭朝季鄴南眨眼睛,一個勁兒示意他先走。就這樣,進門不到十分鐘的季鄴南,連坐也沒能坐一下,便摔門而去。上車後他點了支煙,煩悶的情緒一股腦洶湧而來,他降了車窗,一下下點著煙灰,皺眉眯眼看停車場的樹,大風席捲而來,吹得大樹東搖西擺,也吹散縈繞在車廂裡的嗆人煙味。他拿起手機撥了一爛熟於心的號碼,通了之後卻無人接聽。
那時,溫渺正在餐廳吃飯,秦欽領著她逛博物館新址,完事後正巧趕上中午,倆人便找了地兒歇歇腳。一曲音樂完畢,溫渺一直淡定地吃東西,彷彿壓根兒沒聽見,哪知不過兩秒,那鈴聲再次不厭其煩地響起,這回她皺了眉,擱了筷子去結束通話,當那頭第三次打來時,她將手機翻了個面,直接摳掉電池,那動作頗有解決後患的氣勢。
秦欽看了看她的臉色,笑道:“誰啊?”
她挖了勺米送進嘴,邊吃邊說:“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