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魯怒極發笑。
他其實是個很愛面子的人,自己的小妾與兒子私通,在草原上的普通人家或許不算什麼大事,但釋魯是于越,換成漢人的官職,就是宰相,說起來還是很丟人的,對威望也有所打擊。
也正因為如此,滑哥才帶著花姑倉皇出逃,因為他知道父親是真有可能殺人。阿保機為了掩蓋家族醜事,也會幫著叔父料理掉他這個堂兄。
但釋魯終究心軟了。派人追殺的時候,密授機宜,屠刀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不然的話,就滑哥那種蠢貨,也想逃出生天?
這本是他心底的隱秘,如今卻被轄底當眾說了出來,愈發堅定了釋魯要幹掉他的心思。
當然他也知道,轄底不是任人揉捏的主。他在迭刺部還是有一定威望的,也有不少親信,想要動他,必須從長計議,等待機會。
或許,得與阿保機商量一下。他的威望足夠高,手裡掌握的實力也強,其妻月理朵鬼主意也多,或能找出一個不傷迭刺部根本的好辦法。
「怎麼?釋魯,你想殺了我嗎?」耶律轄底看了他一眼,退後兩步。他身後的親信緊張了起來,紛紛掣出兵器。
釋魯的衛士見狀,也抽出了兵刃,虎視眈眈。
阿會部的奚人看傻了眼。怎麼迭剌部的貴人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了呢?
「把傢伙都收起來!」耶律釋魯喝了一聲,衛士們立刻收起兵刃,但並未散去。
「轄底,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想選可汗了?」釋魯直視轄底的眼睛,問道。
痕德堇可汗在聽聞契丹西征大敗之後,驚懼不已。本來身體就不好,這下更是
垮得厲害。每到冬日,就只能臥於榻上,天氣暖和了才能外出走走。草原人可不像中原那麼守規矩,一頭病虎是別想統御群狼的。從去年冬天開始,遙輦可汗城中便有流言傳出,八部要重選可汗——部落聯盟的可汗,本來就是三年一任,以前還經常換人,只不過最近數十年,預設可汗做到死罷了,即自動連任,直到他死去。
八部可汗,也沒有明確說法一定得是遙輦氏的人來當,只不過以前預設如此罷了。就像八部夷離堇,也沒有明文規定只能是耶律氏的人來當。
理論上,誰都可以當可汗,誰都可以當夷離堇。只不過過去一百多年,部落聯盟這兩個最重要的職務,大夥都遵從慣例,預設遙輦氏、耶律氏分掌,沒人提出質疑。
耶律釋魯懷疑,轄底得了失心瘋,想要選舉可汗。
「哼!想當可汗的不是我,怕是另有其人吧?「耶律轄底將嘲諷開到最高一檔,繼續說道:「去歲阿保機伐渤海,虜獲甚眾,人人交口稱讚。不是很多人吹噓,只有阿保機適合統御八部,適合當可汗麼?」
原來問題出在這裡。釋魯心中恍然,轄底素來不喜阿保機,這個流言估計讓他心中激奮不已,忍了很久,今日終於爆發了出來。
阿保機曾與他說,契丹八部太鬆散,無法與夏人抗爭。他建議學習吐蕃人,創立文字、制度,推廣通行各個部落的法典,以翼、萬戶、千戶、百戶之類的軍民兩便的職務,收取部落大權,創設統一的軍隊。
部落用部落之法管制,漢人、渤海人用中原之法治理,這也是吐蕃人在河隴、西域實踐過的卓有成效的法子。
他們攻陷唐國的河西、隴右二鎮,吸收漢官、漢將進入政權,組建各族軍隊,能征善戰,一度打到西面很遠的地方,向東也攻破長安,證明是有效的。
契丹只有學習吐蕃,才能在與夏人的爭鬥中,保留一線翻盤的希望。釋魯原則上同意阿保機的看法,同時也覺得這事非常棘手,因為涉及到汗位的歸屬。
在夏人虎視眈眈的情況下,遽然對遙輦氏下手,容易讓人心散掉,風險太大。
阿保機也很無奈。
叔侄二人商議一番後,覺得暫時還不能輕舉妄動。阿保機現在要做的,就是繼續積攢聲望,壯大迭剌部及兄弟友好部落的實力,讓更多的人支援他。
夏人佔據遼南之後,夯實根基的同時,不斷北上,已佔據遼陽、新城、撫順等地,與渤海人沆瀣一氣,十分囂張。
尤其是劉鄩兵進遼陽那一幕,極大震撼了契丹人。數萬騎,圍著幾千步兵束手無策,讓人家一路衝進遼陽城,簡直奇恥大辱。如果能將這些人消滅掉,確實可以極大提振阿保機的威望,比打渤海國還有用。
只可惜,夏人似乎也意識到了遼南的危機,開始在遼澤邊緣地帶囤積物資、牛羊,修建城池,集結兵力。
大軍壓境的情況下,內部還一團糟,釋魯的心情已經陰鬱得難以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