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九世完畢,他們便能如其他凡人那樣,正常投胎,雨露均霑的嚐盡喜怒哀樂,最後自然走向死亡。
然而,他們的命輪卻發生了變化,且走勢極不樂觀。
第十世開始,二人的魂魄路經地府斷魂橋時,鬼君親自送上了忘憂湯,且因他們前世的回憶太苦,還特地多加了分量。結果卻是,三碗忘憂湯下肚,出生的嬰兒還是帶著以往的記憶。
且悲慘的命運一點也沒有糾正過來,終其一生,他們都在苦難的陰影之下苟活。禍不單行,除此之外,他還發現一件更讓人悚然的事情:黑曜和白鈺投生後的陽壽也越來越短,從花甲之年漸漸短至及冠之年,最後竟只活到了總角年歲。
這一年,早已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兄弟二人,將要迎來十歲生辰。作為哥哥的白鈺想要在弟弟生日那天,為他送上一件新衣。於是便日夜不休的去撿破爛、做童工,賺取銀錢。
可正值生辰當天,他拿著辛苦賺來的錢去到裁縫鋪時,之前的僱主從府中追出來,說家裡丟了一件價值連城的首飾,還一口斷定就是白鈺偷的。然後不由分說,便夥著幾個家丁將他當街痛打了一頓。年幼的孩子經不起毒打,沒多久便嚥了氣。而那天,也是作為雙生哥哥的他自己的生辰。
所以,當捧著一個破碗,開開心心來街上找哥哥的黑曜趕到之時,見到的便是躺在大街上,鮮血淋漓,無人收屍的白鈺的屍體。
他盯著那屍體看了好久,一滴淚也沒流,手腳僵硬的從本就單薄的白衣上撕下了一條破布,系在頭上權當披麻。然後跪在白鈺的屍體旁,懇求過路的人們施捨一點錢、或是賜一卷草蓆來安葬哥哥的屍體。
卻是非但沒人伸以援手,反而還招來無數市井潑皮不入流的謾罵。十二月的寒冬,他跪到膝蓋快跟地面長到一起,也沒有等來破碗裡的銅板,哪怕就一個。
最後,天將黒盡之時,他的碗裡突然掉進了一錠金子。
講到這裡,鬼君突然停了下來,喉間嚥了咽,才又艱難開口:“那時他眼裡閃爍的光,是我見過世間最美的風景。”
三人默不作聲,靜靜聽著後續故事。
有一位富人願意將這錠金子給他,讓他用來安葬他的哥哥。但前提是,讓黑曜將他帶來的一個比黑曜自己還略小的孩子,也像白鈺這般活活打死,然後便能將金子給他。
黑曜看著那個被兩個大漢揪著,小鹿般驚慌失措的孩童,眼裡的光瞬間暗了下去,變成了一灘死水。
富人的聲音還在耳邊環繞:“你哥哥的屍體就在眼前,你是選這錠金子,還是選那個也偷了我錢的混賬小子?”
那天夜裡,黑曜獨自一人揹著白鈺的屍體,到了郊外一處平地,用他那雙生滿凍瘡的手日夜不停的挖著一個土坑,直挖了兩天兩夜。
無論是以何種身份,何種立場,作為鬼君,他都不應該干涉凡間之事。唯一能做的,就是丟給了他一把鐵鍬。
四周一片靜謐,三人中不知是誰先開的口:“那後來呢?”
“後來,他就不見了。非但是他,就連白鈺死後的魂魄也沒有再去地府,再過斷魂橋。自此,他們二人彷彿憑空消失,天上地下都找不著。”
“再後來,就是多年以後,我從旁的鬼差口中聽說,這一帶,有一紅一白兩個鬼王橫空出世……”
後面的話,不用說大家也都知道了。這一紅一白兩個鬼王,自然就是死後化身為鬼的黑曜和白鈺。
“可能他們現在的樣子是可憎了些,但三位沒有見過,曾幾何時,他們也是多麼活潑可愛的孩子。”鬼君微眯著眼,思緒飄到了千年以外的時候,彷彿又看見那兩個追逐打鬧的幾歲小兒,在草地上放聲大笑,對喬裝成放牛郎前去探查的他大聲打招呼:“伯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