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罪,請太子殿下恕罪!”他這下直接站了起來,然後再度彎下了腰,“臣身為大漢使團團長,沒有讓高麗順服天威、政通人和,反倒惹得高麗國主上門告狀,辜負了陛下和丞相的信任,實在是有負國恩!”
“好了,施團長,坐下吧,不必如此。”看到對方如此做派,太子心裡稍微也舒緩了一些。“高麗國主之前是被國內政變推下臺之後,由我朝重新迎立的,按理說他受了我朝天大的恩惠,應該感恩戴德才是,怎麼這下反倒來告狀,到底為什麼?”
儘管坐下的時候重新整理了衣裳,施高藝還是有些狼狽,他心裡知道太子看來是不好糊弄的了。想了好一會兒之後,他終於重新整理好了措辭。
“高麗國主李琿,可以說是個鷹視狼顧之輩。他為人殘忍即刻,對臣下動輒行重罰或者直接殺戮,所以之前在位的時候就惹起了國內的極大仇恨。他被政變趕下臺,固然有亂臣賊子作亂的原因,但是國主倒行逆施激起臣下的仇恨卻也是事實。在我朝為了匡扶綱紀,把他重新迎立之後,為了輔佐他還設定使團,一方面保護他的人身安全,一方面也是為了免得他繼續倒行逆施惹起民亂。哪裡知道……這些年來我們盡心盡力輔佐國主,結果國主反倒責怪我們對他掣肘太多,說我們過於跋扈,哎……”
一邊說,他一邊搖頭嘆氣,顯得十分心寒齒冷的樣子。
他有意迴避了自己這邊的責任問題,先攻擊了高麗國主李琿一番,提出了他舊日的斑斑劣跡,這是為了先在太子心中植入一個對高麗國主的壞印象,盡最大可能地減少自己這邊的責任。
“之前我在書齋讀書的時候就聽過高麗國主的事蹟,老師還以他作為反例,提醒我治國不能對臣下太嚴苛殘忍,想那國主確實有不少失德之處……”太子點了點頭,倒是並沒有反對他的這個說法,“他是高麗正統國君,高麗又是我朝的藩國,他被臣下謀反廢掉了,我朝當然不能不管,不過我朝之前迎立他的時候也跟他明說了不能再倒行逆施……”
大漢自己就是從大明國內謀反起家的,趙字營多少年經營,最後推翻了奪了天下,他們說什麼“正統”、“綱紀”聽上去本來是很可笑的一件事,迎立李琿復位本來也不是為了什麼正統綱紀,而是為了藉機控制高麗,然而儘管上上下下都知道這只是干涉高麗國政的遮羞布,但是招牌畢竟是招牌,是不能不提的。
這個招牌很有用,可以作為大漢未來干涉周邊幾乎所有國家的藉口,比如這次對日本的征伐,就可以打出“為日本恢復綱紀,懲治亂政之臣”的旗號來。以後,對更多國家都可以如此做。
“是啊,我等一直就在跟國主諫言,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萬萬不可再重蹈覆轍,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國主終究還是虎狼之性啊……”施高藝又長嘆了口氣,“國主雖然因為之前的變故,給人弄瞎了眼睛,但是雄猜刻毒的性子一直都沒有改,只想著要大權獨攬重新享受當年的威風,他現在可是恨極了我們,哪裡還會想到我們當年幫了他多大的忙?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想想還真是讓人心痛難平。”
他長吁短嘆了許久,顯得既沉痛又忿恨,委屈至極。
“所以,施團長的意思是,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糾紛,就是因為高麗國主雄猜忌刻,忘了我朝當年對他的恩惠,覺得使團對他掣肘太大?”太子微微垂下了視線,並沒有為施高藝的長吁短嘆所動,“那……高麗使節說使團行事跋扈,從未將高麗國主和高麗朝廷放在眼裡,事事強逼高麗上下遵從,以至於惹得國主和朝臣都敢怒不敢言,是否是真的呢?”
太子如此冷靜的表現,再度讓施高藝心裡一凜。他發現雖然只是個少年人,但是太子殿下比他想象得要聰明敏銳許多,也鎮定沉穩了許多,簡直就不像是個少年人。
他之前聽說過,太子一直在書齋當中接受各類精心挑選出來的老師的教導,而且本性極為聰慧,學得很好,從今天所見來看,這些傳言果然是有根據的。
太子能學得這麼好,對天下人來說當然是好事,然而對現在的施高藝來說卻是一件壞事了,不好糊弄的上司是每一個下屬最害怕的。
“……要說完全沒有類似的事情,當然也不至於……”沉吟了片刻之後,已經微微額頭冒汗的施高藝低聲回答。
事已至此,完全不認賬全推到李琿那老兒的頭上當然已經不可行了,但是還可以避重就輕。“高麗國主復位之後,因為已經是個殘疾人了,而且之前太失人心,為了讓他可以順利施政,不至於再碰上被人反逆的倒黴事,遵照丞相和孔司長的意思,我們盡心竭力地輔佐了高麗國主,但是……但是國主的性子太子也是知道的,有時候……有時候我們會太過於心急,難免會惹出別人越俎代庖的譏諷……”
“僅僅是越俎代庖而已嗎?從高麗反應過來的情況來看,已經是無視高麗國君和朝廷了吧?他們說我們使團是公然不請示國君和輔政大臣,直接下令高麗朝官和地方官,”太子微微搖了搖頭,不太相信他的話,“有這種事嗎?”
“這……這個……有時候會有吧……畢竟很多事情比較緊急,也來不及請示國主了高麗輔臣……”施高藝額頭上的汗越來越濃厚了,“我等也並非想要如此行事,只是奉了丞相和孔司長的嚴令,必須讓高麗和我朝的行事步調一致,所以有時候不得不心急了點……”
“你的意思是都是丞相催的太急,所以不得不強行催逼高麗君臣?”太子仍舊不動聲色。
太子這平靜的態度,無形當中更加讓施高藝感到壓力越來越大,竟然有一種當年面對丞相時的侷促感。
他拉出丞相和孔司長的名頭,本來是為了給自己當擋箭牌,可是太子好像卻完全不吃這一套,仍舊催壓了過來,這讓他心裡更加慌亂了。
他當然不敢繼續拉他們來擋箭了,那兩位都是朝中的大人物,責任再怎麼也不會落到他們的身上的,自己說得越多,就越會受到他們的嫌隙,還不如自己一個人攬下來。
“臣絕無推卸責任之意,還請殿下明察!”他抬起了頭來,“丞相和孔司長都是為了大漢的利益著想,並沒有刻意欺凌高麗君臣的意思,本意反而是為了讓我朝和高麗能夠共享平安治世。是我們下面的人領會上意以後沒有執行好,最初的時候還對高麗國主有幾分禮讓,但是久而久之,臣等已經習慣了在高麗可以發號施令的日子,越發肆無忌憚,以至於後來經常都有越權,完全……這是臣等自己的責任,還請殿下恕罪!”
看到對方的態度越來越低,而且終於承認了有做得不對的地方跟自己請罪,太子總算緩頰不少了。他年紀小,而且是第一次出來為父皇辦事,最恨別人不尊重他,把他當小孩子看,只想著糊弄自己,所以剛才施高藝跟他閃爍其詞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敲打了對方,現在看來效果還很不錯。
“總算你還老實……父皇屢次教導我做事要實事求是,不要想著掩飾,最後只能害人害己。他對大臣們也一直都是如此要求的,我也深以為然。做得不對的事情老實承認就好了,一直躲閃著不承認,旁人只會覺得你樣樣都做錯了,”太子板起了臉,不自覺地學起了自己的老師們的語氣,“高麗使團在高麗駐紮了多年,功勞是有很多的,做錯了一些事也無可厚非,何必非要虛詞掩飾,那隻會讓人覺得諸位多年在高麗什麼都沒做好,反倒是給人壞印象了……”
功勞是有很多的?在太子殿下的這段話裡面,施高藝聽懂了這句話。如同是沙漠中的人碰到了甘泉一樣,他一下子就感覺自己全身都鬆軟了不少。
從殿下這話的隱含意思來看,他並不是一概否定了高麗使團的作為,而是持肯定態度的。
“前天,紀國公本人來找過我,專門就說過你們高麗使團的事情。”還沒有等對方回話,太子就繼續說了下去,“他說你們高麗使團這麼多年,雖然有過一些專橫跋扈的作為,但是一直以來都維護著大漢在高麗的利益,歸根結底也是為了大漢。這些年來,國朝與高麗的貿易量越來越大,而且有越來越多的商人在高麗參與經營發家致富,這當然是你們的功勞。”
“紀國公……謝紀國公!”施高藝暗暗鬆了口氣,暗中感謝了一直在幫他給紀國公說好話的高麗駐軍軍官們。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曲意逢迎這些武官,討了他們的歡心,現在看來這果然是先見之明。
******
一更一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