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這面旗幟後,張獻忠的臉色愈發兇惡猙獰,他大吼一聲,衝過去將這面旗幟狠狠拔出,用力地在膝上一磕,喀嚓一聲,折起兩斷。
“敢滅我定國兒部,狗入的李嘯,吾誓取汝命!”張獻忠吼聲如雷,他扭頭向人群中喝道:“可望!這山東單縣,卻是在哪?!”
一個身材高大,麵皮白皙,甚至還頗有些書生氣的少年軍將,從人群中擠出,向張獻忠顫顫地一拱手道:“稟義父,單縣在山東南部,好象與河南歸德府交界,離廬州卻有數千裡有餘。”
“那我軍明天便出發,追隨那李嘯軍兵馬蹤跡,儘快趕往山東單縣,搶回定國!”張獻忠近乎狂躁地喝喊。臉上憤怒之色,讓旁邊的一眾軍將望之心顫。
孫可望臉上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嫉妒神色,隨即拱手應道:“謹遵義父之命。”
很多中,總把張獻忠寫得一個沒有人情與理智的惡魔,其實,我認為,這些作者還是低估了人性的複雜。
張獻忠對百姓,對手下軍兵,甚至對自已的妻妾子女,都可謂是殘忍惡毒,相當狠酷。唯獨對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這四個義子,卻是愛護頗多,相當看重。
明史記載,當了大西皇帝的張獻忠,在出川抗清前,曾自行摔死幼兒,砍殺妻妾,把正在旁邊觀看的孫可望等人嚇得面如土色,以為得了失心瘋般的張獻忠,接下來便要殺自已。卻沒想到殺妻殺子的張獻忠,卻用一種鄭重的語氣對他說道:“此去抗清,生死難料,故除妻妾子女以絕生念耳。若吾死,爾等速速歸明,明朝缺大將,必重用爾等。”
絕境逢生的孫可望等人,聽聞張獻忠這般話語,方感泣下拜。後面張獻忠被清朝英親王阿濟格手下白擺牙喇精兵射殺,孫可望李定國等人,皆遵其之令,最終歸降了南明朝廷。
而在這四個義子中,張獻忠最為看重的,便是李定國。
李定國武藝出眾,有勇有謀,展現了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才華與統率力,李定國的卓越才能,讓張獻忠極為欣賞,曾有多次,張獻忠都打算,若自已死後,便把基業交給李定國統領。
張獻忠這名養父,對李定國的偏愛,讓四大義子之首的孫可望嫉妒不已。
孫李二人的糾葛恩怨,最終在投降南明後全面爆發,兩人反目成仇,互相攻殺,這兩位南明倚國之臣的內鬥,終讓清朝坐收漁人之利。而南明則一蹶不振,最終走向滅亡。
張獻忠只休整了一天,便收攏全部軍隊,沿著李嘯撤退的路線,一路追殺而去。
而李嘯軍,在返回滁州府後,便再未沿來路去淮安府,而是直接北返,沿臨淮、鳳陽、宿州、再入河南歸德府永城縣,再北上夏邑,渡過黃河,便返回單縣鐵龍城。
李嘯選這條線路,卻是深思熟慮之結果。
現在李自成、掃地王、太平王等流寇,皆早已返回河南,故整個鳳陽府無甚流寇蹤跡。而等李嘯軍進入河南歸德府地界時,李自成他們早已到了豫西,故根本不會給自已造成威脅。
在沒有威脅的情況下,李嘯軍才可能儘快地行軍返回,從而讓後面的跟著自已腳步追殺而來的張獻忠部,難於迅速趕上。
只是饒是如此,相比李嘯軍,流寇騎兵眾多,行進速度更大,如果李嘯軍沒有任何延緩張獻忠部前進步伐的方法的話,那麼,李嘯軍到不了河南地界,還是會被張獻忠部趕上。
張獻忠部還有四萬餘多兵馬,真要與李嘯這五千兵馬野戰的話,李嘯十有**還是要打敗仗。
李嘯的手下也想到了這點了,在快速行進的路上,他手下多名將領面帶憂色,心事重重。
這些人中,只有李嘯知道,雖然自已這般無援無依的匆匆趕路,卻有一支兵馬,最終會為李嘯軍贏得寶貴的阻延時間。
這便是穿越者的優勢。
因為這支兵馬,就是漕運總督兼鳳陽巡撫的楊一鵬,從淮安帶過來的五千兵馬。
當李嘯軍剛剛從一片殘破的鳳陽旁經過,北上宿州之時,楊一鵬的兵馬,剛剛趕到鳳陽。
當時,崇禎依據溫體仁的計策,調動楊一鵬的淮安兵馬,駱舉的睢州兵馬,鄧玘的信陽兵馬,
張國維的應天府兵馬,總共四路兵馬進援鳳陽,結果,因為流寇行進過快,當這四路兵馬,均還在路上之時,流賊大軍就已攻克並血洗鳳陽,讓四路明軍白跑一趟。
結果,得到鳳陽淪陷的訊息後,其他三路兵馬,皆已退回,只有楊一鵬的兵馬,繼續向鳳陽進軍。
楊一鵬沒有選擇,因為他兼了鳳陽巡撫一職,鳳陽失守,他絕脫不了干係。現在他能做的,便是繼續趕赴鳳陽,看看能不能儘可能從這座幾乎被燒成白地的城池中,挽回一些損失。
楊一鵬必須這樣做。因為在他看來,如果自已能做好善後工作,朝廷將來追究的話,也可以儘可能減少一些罪責。
楊一鵬現在率軍趕往鳳陽,因為了解到了流寇已經統軍南下的訊息,他心裡沒有原先的恐懼,卻有了更多的蒼涼感覺。
作為鳳陽巡撫的楊一鵬,當然深知中都鳳陽,在崇禎皇帝心中的份量。
鳳陽在明代,乃是太祖“龍興”之地,朱元璋的父母埋葬在這兒,稱為皇陵,而朱元璋自己,因為少年時代在鳳陽城外的龍興寺當過和尚,與這座城池也頗有淵源。因此,鳳陽被朱元璋欽定為中都,在政治上享有特殊地位。
只不過,在這鳳陽地界,儘管這裡有金碧輝煌的宮殿,蔥翠雄偉的山陵,養尊處優的守陵太監和地方官員,但對於當地人民來說,卻是地地道道的人間地獄。
明朝初年,朱元璋曾下令“復鳳陽、臨淮二縣民徭、賦,世世無所與。”事實上,這些條例,除了朱元璋一朝外,從未得到過真正實施,而到明朝晚期,鳳陽當地的境況,更是日漸惡劣。
自從這裡出了個朱皇帝后,各種造作、差役多如牛毛,把鳳陽的老百姓壓得喘不過氣來。“以一日一家而當七役,仍且不免於鞭樸。”農民們“竭力一年之耕”,好不容易打下一點糧食,裡役就隨踵而來,“一不與則繫累其頸,再不與則倒懸其軀,三不與而妻子者移易於他室。民即呼九天,而堂上萬裡,豈能聞此莫愬之小東乎?”而最令人可悲的是,這些普通百姓的疾苦,即便上達天聰,也不會得到朱家皇帝的同情。
崇禎四年十一月,南京禮部右侍郎錢士升奉命祭告鳳陽皇陵之後寫的奏疏裡,就報告了鳳陽地區衰敗的景象:
“鳳陽號稱帝鄉,……臣入其境,見土地多荒,廬舍寥落,罔陵灌莽,一望蕭然。嘗諮其故,皆言鳳土确瘠,在江北諸郡為下下,民居皆塗茨。一遇水旱,棄如敝屣,挈妻擔子,乞活四方。而戶口既以流亡,逋賦因之歲積。催徵則絕其反顧,招集又疑為空言。有司束於正額,不得不以逋戶之丁糧派徵於見在之賦長。於是賠累愈多,而見在者又轉而之他矣。此田土所以日荒,戶口所以日耗,正額所以日虧,宿逋所以日積也。……不意祖宗湯沐之鄉,乃有竭澤露根之象,心竊傷之。……今天下賦重政苛,民窮財殫,……而臣謂發政施仁,宜先帝鄉。即特為蠲減,不過太倉之稊米耳。”
應該說,錢士升的請求並不高,在又有太祖諭令的情況下,蠲減鳳陽的賦稅,應該是最正常不過,也相當合理的事情。可是,崇禎皇帝卻並不同意,反而嚴詞訓責錢士升危言聳聽,並說自已“其周恤民瘼事情已有屢旨”這類空話。
其實皇帝的真實心思是,他唯恐鳳陽開了先例,減免錢糧的話,各地起而效尤,那現在正在拼力搜刮的三餉,可就成了大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