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進來的目的,是有所交待。兩個哥哥,都不成器,大哥兼了個禮部的官,卻從來不去按時輪班,自己二哥,則是天天閒在家。偏偏這兩個,又心比天高,借了今天這個機會,忽悠著母親替他們說情,想弄個外放的官兒,好好掙些錢。
在他們想來,有一個掌權的太后妹妹,這樣的要求,似乎也不過分。
李念凝偏偏就不肯做這樣的事——既然明知這兩個哥哥不中用,她愈發不願意落下話柄,叫外頭的人瞧不起。
“大哥你身上襲著三等公,平日輪班,好歹也得讓別人見得著你的人!就現在這個樣兒,叫我怎麼跟齊王爺開口?”省親的好日子,語氣不能太嚴厲,但話裡的意思,得說明白,“還有,二哥你自個兒有幾分斤兩,自個兒不知道麼?張口就是‘來個布政使’,還要指明非江蘇不去,你憑什麼呀?以後你們兩個,再不許攛掇著母親,來跟我說這些話!”
等到兄弟兩個灰溜溜地從裡面退出來,秦禝見了,心裡猜著個大半,知道是沒討著彩頭。再等一會,就見裡面傳膳,秦禝自己,也由輪班的侍衛替了,匆匆吃了飯,才回來繼續站他的班。
再等一會,終於見到李念凝被一大幫子太監宮女簇擁著出來,送到東首那間房子裡去了。他心裡恍然大悟,那是特闢出來,給太后歇午的房子。
這一歇,歇到了下午三點。就在秦禝琢磨著,是不是該起駕回宮的時候,見到李孝忠疾步行了過來。
“有懿旨”,李孝忠立定了腳步說道,“著秦禝覲見。”
到底還是要見自己,原本還以為自己想錯了。
對於李念凝,秦禝太瞭解了,極少做無謂的事情。今天傳自己隨駕扈從,多半就是還有什麼話,要做交待。
究竟是什麼話,不得而知,反正他也有話,要對李念凝說。秦禝摸了摸懷裡的東西,快步隨著李孝忠,來到那所供太后“歇午”的房子門口。
房子設在東首,見得孃家人是用了心的——在宮裡是住西邊兒,回到孃家,總算可以住一回東邊兒了。
李孝忠替他報了名,進了屋子,行禮參見。
“小李子,”李念凝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們出去吧。”
“是。”李孝忠躬了腰,一路退了出去。他是個極伶俐的人,知道太后這樣安排,一定是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話要說。而這些話,是在賜宴的時候都不能說的,也就是說,連東太后都要避了過去!
何況太后說的是“你們出去吧”,屋裡就自己一個,談什麼你們?這樣一想,自然明白,退出門口,先把門上的兩層簾子仔細地放下來,再將手輕輕拍了兩下,把旁邊的宮女太監,一併叫了過來。
“往後站!”他擺起總管的派頭,小聲喝道。
太監宮女,是最膽小的人,而能伺候太后的,更都是精細挑選過的,也大都經歷過當年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政變,對宮裡當差的規矩,最是明白不過,知道李孝忠這是為他們好。太后在這樣隱秘的地方召見秦侯爺。要說的事情自然非同等閒。若是竟有什麼隻言片語飄進了自己的耳朵裡。那沒準要惹來殺身之禍,因此聽了李孝忠的話,都忙不迭地向後退去。
隨著外面的腳步聲悉悉索索地遠去,房子裡變得一片沉寂。李念凝一時沒有說話,這樣肅穆的情形,仿似有無形的威壓,讓秦禝感到一絲異樣。
“秦禝。”李念凝終於開口了,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哀樂。
“臣在。”
“這一件事,你跟他們一起謀劃了多久?”
這一句話,輕輕柔柔地問出來,在秦禝的耳中,卻彷如一聲霹靂,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來了,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她一切都知道了?
穩住,穩住,他對自己說,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決不能栽倒在這個坎上。
這時就見出他那項長處了——每逢大事有靜氣。心念電轉之下,忽然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她今天在這樣的地方見我。是為了不肯讓這句話,叫別人聽了去!
想通了這一點,心中稍定,可是仍不免困惑,她是怎麼知道的?
這一件事,自己跟齊王雖有三次陳述,可是陳述之中,亦有所保留,並沒有將整個情形和盤托出。何況密室私議,以齊王的為人,是絕不會轉身就把自己賣了的——就算要賣,那也是在賣在朝堂之上,李念凝又何必特地避開了人,把自己叫到這裡來,問這一句話?
這樣一想,明白了,自己真是小看了這位年輕的太后。
她是猜出來的。
“怎麼?”李念凝略帶譏誚地說,“無話可說了麼?”
“太后聖明!”秦禝想定了主意,開大著膽子說道,“臣只是沒想明白,臣的一點小小心思,何以竟被太后看得透透。”
“哼,”李念凝的話裡,帶出了一點得意,“你抱了那個什麼諸國輿圖進宮,拼了命的要跟我說明白各國的位置在哪裡。等到扶桑國使臣的請折一上,你當我還猜不出來麼?”
果不其然。秦禝暗歎,自己這兩年,太過順利,怕是有點忘形了。以李念凝的精明過人,自己想將這樣一位深宮女主,玩弄於股掌之上,談何容易?
“什麼都逃不過太后的洞鑑!”秦禝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這些都是有的,只是謀劃二字,臣實在是萬萬當不得。”
李念凝聽了,沒有言聲,半晌才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