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卡 2 (第4/4頁)

她家的人,又都是面面相覷,似乎都覺得這件事兒對於這個“小孩兒”來說,未免太“原則”了點兒。剎那間,我感到她的小姑的目光中,有某種研究以外的成分介入了,但很快又被擯除。她的目光使我感到如芒在背。

她的母親又說:“跟姐兒,我們小晶認識了你這樣一個……一個有性格的孩子,我們全家都高興。”她說:“他已經叫我姐了!”顯出自得的樣子。於是她的小姑的目光,投射到她身上,似乎對她也不例外,更要掰開了揉碎了進行一番一絲不苟的研究。

她的母親沉吟地望了她片刻。我覺得這一位和藹的端莊的女人,這一位心細而慧的母親,是在掩飾她一時不願表露的驚訝。她驚訝什麼呢?這一位女人這一位母親?

我不由得低下了頭。“按年齡,他叫你姐,也應該的。”她的母親說,“那瓶醬油,一定要讓人家的孩子帶回去。跟姐兒,你帶回去行嗎?”我抬頭望著“姐”,我的目光在對她說:“不!”她領悟了我的目光。她說:“媽……”她的小姑嚴厲地說:“小晶,要聽你媽的話。你媽的話是對的!”她看看我,很不高興又無可奈何地撅起了嘴。“女士們,我可以對此發表點兒見解嗎?”一直在看書的她的姥爺,合上了書本。於是兩位女人的目光都望向他。他站起來,雙手按在桌上,微微向她們傾著身子說:“這孩子,他已經是咱們小晶的朋友,當然也是咱們小葦和小芟的朋友。”他將臉轉向兩個外孫問:“是不是?”他們回答得像一個人的聲音一樣齊:“是!”他的目光又望向兩位女人:“而你們卻總是醬油醬油的!倒好像你們是在合審一樁關於一瓶醬油的案子。並且以為只有你們才能作出最公正的裁決似的!本人認為,讓人家孩子把那醬油帶回去不妥。醬油歸我們。不過我倒主張,為了對這孩子表示謝意,也為了平衡我們自己的心理,我們應該送給這孩子什麼別的,也算是送給孩子們的小朋友的禮物吧!我說小晶、小葦、小芟,你們支援姥爺的提案不?如果支援就為姥爺鼓掌!”

她和她的兩個弟弟立刻大鼓其掌,都無聲地笑,都感激地望著“見義勇為”的老“辯護律師”。

這老頭說起話來慷慨陳詞。而且說著說著,一支手臂便舞動起來,做出些有力度也有風度的手勢,雙目炯炯有神,面容表情多變,生動之極,大有一旦開口,不論就什麼問題,一口氣兒能講上兩個小時乃至半天的神采。我暗暗猜測,也許他從二十來歲起就是位了不起的演說家了。我看出小晶姐弟們,在他開口說話時,都對他很著迷、很崇拜。我覺得他慷慨陳詞的時候我也對他很著迷。我覺得我更喜歡這個全白了頭髮的瘦老頭了。

“跟姐兒小朋友,對我的提案,你自己滿意嗎?”他將臉轉向我,目光平和多了。我說:“怎麼著都行。”小晶哧哧地笑了。她的母親也笑了。她的姥爺對我一擺手,長嘆一口氣,頗掃興地坐了。那意思是說:你這孩子,你怎麼把我“出賣”了?你可真叫我不滿意哇!結果人人開心大笑。我受感染,隨著笑。

“您啊,您總是那麼愛激動!您自己說,您下過多少次保證了?因為自己的脾氣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您自己最清楚啊!我們哪兒是什麼合審呢?不過閒聊罷了。跟個孩子,從一瓶醬油聊起不算過分嘛!”當母親的慢言細語地說,並笑問當小姑的:“對不對?”

當小姑的肅穆地點了點頭。“我激動了嗎?我激動了嗎?我覺得我一點兒也沒激動呀。”當姥爺的極力替自己辯白。可連他自己也苦笑了。不苟言笑的小姑終於又開口道:“其實我和您的想法一樣。小葦,把你這套衣服,送給你們的這位小朋友,你舍不捨得啊?”

那雙胞胎男孩中的一個爽快地說:“捨得!但他得永遠做我們的好朋友!”

他們一齊望著我,期待我的回答。

我說:“嗯。”

“那咱們現在就出去玩!我們帶你去看教堂!”

他們一躍而起,一人拉我一隻手,扯我跑出去。

我們爬上教堂的窗臺,站立著,幾乎將臉貼在玻璃上往裡瞧。玻璃全是彩色的,不透明,但卻是摻了膠的顏料塗的,而不是燒成的。我的兩個新朋友教我怎樣靠指甲達到目的。那是一樁需要靈巧和細緻的事。先用銳利的指甲在玻璃上劃十字,像用刀在罐頭的封鐵蓋兒上劃十字那樣,然後用最薄的指甲,將顏料膜小心地掀起,於是玻璃上便有透明的一孔了。

我顧慮上帝會生氣,問他們這樣做行嗎。

他們說,據他們所知,上帝一般不生小孩兒的氣。上帝對小孩兒一向是很寬容的。不過他們提醒我,一定得劃十字。看夠了,還得用唾沫將顏料膜粘上。否則,他們不能擔保上帝絕對不會生氣。

中午耀眼的陽光,將玻璃的彩色映在教堂的地板上,如同幻燈將幻燈片映在牆上,五彩繽紛,瑰麗奇異,使空寂寂的教堂籠罩於迷幻的色輝之中。在佈道臺的上方,我看見了一個幾乎全身**的、長著短而黑的連鬢鬍子的、瘦骨嶙峋的男人,被釘在十字架上。那鐵釘分明是真的,並且還有血跡。我想那人肯定也是真的。雖然我相信他早已死了。我嚇得呀的一聲,不由得用雙手捂住眼睛,結果從窗臺跌下來。

“你怎麼了?”

兩兄弟仍站立在窗臺上,奇怪地問我。

我反問:“那個人就是上帝嗎?”

他們告訴我那不是上帝。上帝凡人看不見。但上帝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地上一切人的行為,也能看透一切人的內心。那是上帝的兒子耶穌。世人謀害了耶穌,所以上帝讓世人永遠面對自己的惡行懺悔,並以此為條件恕免世人的罪。

“那是真的耶穌嗎?”

小葦說:“那當然是假的。但你不可以認為是假的。”

小芟說:“從上帝的眼睛看,那木頭雕的耶穌是真的,而我們這些人都是假的,所以他不過把我們當成他的羊群。”

他們還鼓勵我看耶穌降生的油畫。我卻再也不敢爬上窗臺了。他們便嘲笑我膽小。他們替我用唾沫將劃破掀開的顏料膜貼好,也蹦下了窗臺。小葦問我,如果讓我成為耶穌,我是否願意。

我連連搖頭說我一點兒也不願意。並且坦率地承認我經受不了釘子釘穿手腳掛在十字架上的痛苦。我想,我的母親肯定也絕不願意當耶穌的母親。見我遭受那樣悲慘的折磨,她準會瘋的。

他說他願意。他說他才不在乎釘子釘穿手腳掛在十字架上那點兒痛苦哪。他說他要是能成為耶穌,他要讓出賣他爸爸的人永遠跪在他面前懺悔,並且永不寬恕。

他的想法令我十分吃驚。

我正要問誰出賣了他們的爸爸,他們的爸爸現在怎樣。小芟瞪著小葦厲聲說:“你亂講些什麼!今後再聽你亂講這些話,我非告訴姥爺、媽媽、姑姑和姐姐不可!”

小葦自知失言,緘默不語了。

我回家前,“姐”交給我一塊頭巾,說是她的母親送給我母親的。“姐”還剪了一大束各種各樣的花兒給我,讓我回家後插在瓶子裡。經過葡萄架前,我不由站住了。猶豫一陣,我輕輕踏上兩級木階,走了進去。葡萄架內鋪著木板,木板還吸著水漬。我彷彿又聽到“姐”在葡萄架內的濯洗之聲,彷彿又聽到“姐”搓癢我時,我自己爆發的大笑和“姐”的悅耳的笑聲。我覺得這童話般的綠色的小房子,從此我是不會忘記它了。我撫摸著老葡萄盤枝錯節的藤蔓,在心裡說:葡萄架,你作個證吧!從今往後,我有“姐”了!而這對我很重要!也許以前不,但現在是。我發現她那白色的髮卡掉在地上。我撿起了它。那一枚月牙形的髮卡,它一端的尖角斷了,卻還能用,只是不美觀了。它很輕。可能是塑膠的,或是有機玻璃的。我因它的斷損而惋惜。我想“姐”肯定不是由於它斷損了便丟棄了。我想她一定是在洗澡時遺失了它。我本打算馬上轉回去還給她,但我最終又改變了主意。我相信我能將它的尖角重新磨出來,相信我能使它美觀如初。

母親知道我已經接受了別人送的一套新衣服,大為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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