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漫,三十萬鐵騎在鎮北城城關之前一字排開,鐵甲深深。城樓之上,有一杆猩紅色的王旗在風中獵獵作響,老王爺張允執就站在王旗之下,不似往日裡的富家翁打扮,年近花甲的老人竟是近些年來罕見地披上了甲冑。
老人身後站著一個長相普通,身材修長的年輕將領,身披一件傷痕累累的黑色盔甲,自他從軍以來從未換過甲冑,無論身上的這幅盔甲老舊破損到什麼地步,他從未有過想換的打算。
老王爺目視前方,手中拿著一份從荒原送來的密報,背對著身後的年輕將領,輕笑道:“泓兒,你弟弟麟默那邊怎麼說。”
被譽為陷陣衝鋒同齡無敵的鎮北王府四公子,眉眼處流露著一絲怒意,聽見父王問話後,張麟泓言語柔和,畢恭畢敬道:“回父王,老五剛剛傳來訊息,說軒弟那邊沒什麼事了,劍客張欣楠取劍之後已經趕回去了。”
老王爺玩笑道:“好好的大劍仙倒是成了你弟弟的貼身護衛。”
“父王,兒子很好奇那張欣楠到底是何來歷?方才那般劍氣不說其氣勢之強,單說那股劍氣之純粹,世間劍修便幾乎無人可以匹敵。”張麟泓問道。
老王爺反問道:“可還記得十方閣刊印的那本古今天下名人冊?”
“自然記得。這古今天下名人冊,十方閣每五十年方才刊印發行一卷,但十方閣關於這本名人冊似乎有一個很矛盾的地方,就是每當下一卷發行時,上一卷都會被人莫名奇妙地銷燬,至於那書生編撰的每一卷原稿,最後都會由儒家四方館負責收錄儲存。兒子曾對此頗有些好奇,故意託人幫忙收錄了二十餘本,不過卻未曾有時間去看,全數都交由韓先生幫忙儲存,前些日回家本打算取來,只可惜盡數化作了一本本白紙。”
老王爺笑道:“那書生天下人皆知,他乃是以文字成道之人,他落筆所寫之字都暗含著他的精氣神,世間普通白紙只能承載其一兩分神意,而且只能承載五十年。到時候不是字不願留在紙張上,而是紙張留不住字,盡數被天地取走了而已。”
張麟泓不禁流露敬佩神色,感嘆道:“十方閣是世間修道之人的嚮往之地,十位樓主皆是一等一的山巔修士,這書生僅僅是第五位便引導了這世間的諸多事宜,前四位樓主又該是何等的風采啊!”
老王爺搖了搖頭,笑道:“光芒萬丈之人,也有諸多的不可為之事。受世人羨慕,亦在羨慕世人。”
“父王之意,那張欣楠是十方閣一樓之主?”張麟泓不免有些驚訝,但老王爺接下來的話又不免讓他有些失望。
“十方閣有一條鐵律,每一位樓主只有在當值之年才能夠走出樓外,遊歷天下,如今不出意外,應該是那書生正在當值,中州史家的錄宗似乎已經開始對那書生著墨了。”
張麟泓不禁嘆了口氣,關於其它樓主的事估計只能在書本上見到了。
十方閣,又叫十層樓,在人間大地已經屹立了萬年,是昔日打破天機,為人族贏得後世安定的最大助力,也是後世天下所有修士心中的聖地,無人不希望在此生能夠得到一次登樓問道的機會,與樓中的十位閣主之一暢談論道,那才是真正的朝聞道,夕可死矣。
可十方閣的十位樓主在世間其實少有虛名,如今之人只知那腰間別著古卷的書生,全然忘記了其他九人到底是何模樣。其實這也難怪,修道之人講究的是脫離世俗,尋求個出世二字。不過也有例外,三教百家修士中儒家反而是主張積極入世的,道家的出世其實是絕大多數修士尋求的東西,畢竟世間修行也叫修道不是。
十方閣作為修士心中的聖地,自然還是以出世為念。十位樓主皆是走過見山是山,見山非山,最終又見山仍是山的真正得道之人。所以除了那個雖非儒家道統,卻跟儒家又有些關係的書生外,其餘九人在世間幾乎沒有留下過太多為人所津津樂道之事。老王爺所知的一兩件也多是從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修士口中聽來的,老修士活得時間足夠長,言語還算足夠可信。
十方閣除了如今那個在當值之年遊歷世間的書生外,據老王爺所知的還有兩人。其一便是那個一舉創造出世間所有鬼物修行之法的奇女子,同樣也是噁心了儒家整整一千年的女人,拔苗助長的修行之法,惡意的誅心之舉,攪亂陰陽秩序,迫使儒家與冥界動手,都是她的功勞。不過成也於斯,敗也於斯,她同樣也是解決世間鬼物滯留,困擾陽間問題的最大功臣,佛家建立了輪迴之道,她則幫助冥君構建了整座冥府,各部各司之能,皆是出自她手。
其二一人是一位史書上的君主,也是一位刀客,他因殘暴而被民眾推翻,卻也因殘暴而近乎無情從而一舉得道。得道之日以長刀斬碎世間一切壁壘,一時間使得十境修士多如雨後春筍,此一刀更是斬斷了人間與天外的平常,使得人與神不再遙相對望,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近在咫尺。此一舉後世褒貶不一,功過是非,此人也懶得計較。
老王爺不禁扯了扯嘴角,得道之人也並非都是聖人,其實這樣有功有過倒反而顯得正常些。
老王爺笑道:“雖然這張欣楠看樣子不在那十方閣中,但此人卻是這名人冊的榜首,與徐睿那傢伙所寫的胭脂榜榜首秦晴也,倒是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張麟泓不禁笑道:“父王您這就有點……怎麼說人家也是為大劍仙啊。”
老王爺哈哈大笑,“都一樣的。”
父子二人言語之際,三十萬鐵騎之前,滿天的黃沙之中忽有一騎,疾馳而來。
老王爺收斂笑容,神色嚴肅。
張麟泓如臨大敵,忽然握住原本立在身後的長槍,手提長槍,腰佩長刀,這位衝陣無敵的年輕將軍彷彿下一刻便要躍下城頭,斬殺來者。
老王爺忽然笑道:“鎮北城的城牆太高,最好還是不要跳下去了。”
張麟泓有些不解其意。
“父王雖然老了,但眼神還湊活,來者應是荒原的六位小祭司之一,負責祭祀荒原先祖的那位。”
“拓跋部的拓跋渠?”
“應該沒錯。”
“他來作甚?”
“結合我手中這份密報來看,應該是來乞和了。畢竟荒原星君入城一事北境這邊早就知道,好言相勸讓他離開,他不但不走還要殺我的兒子,荒原那邊該給個態度的。今日張欣楠與那尊法相遙相對峙,看似只是相互試探,實際上那尊法相已經輸了,因為張欣楠從始至終都未拔劍。”
張麟泓忽然好奇道:“父王,您人在鎮北城,朔方城的事您是如何看見的?兒子也僅僅憑藉這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修為勉強看見了兩人對峙而已……”
老王爺轉身朝著自家的傻兒子微笑道:“你父親會的東西多著呢。”
張麟泓一臉憨笑,他倒是不懷疑自家父親的本事。
老王爺走到張麟泓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別繃著了,下去陪為父喝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