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樵夫看了一眼姜端過來的食皿。
這是一份濃稠的湯食,肉塊和煮爛的黍米攪合在一起反覆煮制而成,算不上太好的食物,但對於玄君軍隊中九成的奴隸來說,這無疑是一份美餐。
正如他所說,這個營地內的所有人,都是吃的這樣的食物,從最前線的勇士,到他這位大舜最信任的臣子。
“和那些低下的戰卒一起吃同樣的食物,穿同樣的衣物並不能顯示出你的高貴。”老樵夫從隨身的布袋裡拿出一把木勺,盛起一勺黍湯,平靜的擺放在自己的面前,平靜的看著白色的溫氣緩緩散開。
這份閒情逸致,倒是一點也不像一個飢腸轆轆的樵夫。
姜突然問道:“老人家,敢問您是諸夏人嗎?”
諸夏一詞,起源於第一位稱帝的中原部落首領,“夏”或稱為“帝夏”。當時的十一箇中原部落共同尊奉這位先賢者為帝,聽從他的諭令,而這十一個部落的後裔就是如今的……諸夏!
老樵夫點點頭,“勉強算是吧。”
“帝夏是一位偉大傑出的領袖,平水患,建天都,統諸夏,和四戎,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這些帶有他血緣的後裔會驕傲的以諸夏作為我們的自稱!”
姜抬頭看著老樵夫,溫和的開口道:“而維繫我們諸夏的,您認為是什麼?血緣嗎?”
“自然是血緣……或者說是血統。”老人依舊舉著一勺熟湯,平靜的回答著姜的問題,“玄君是帝玄的血統,自然是所有諸夏人的國君,而那些奴隸的父輩或是戰俘,或是野人,或是破家的農夫,或是生活在邊地的小部落的子民。血統決定了每個人尊卑貴賤,決定了每個人的命運好壞。”
老樵夫斬釘截鐵的說道:“所以,維繫諸夏族群唯一的法則,便是……血統!”
姜搖搖頭,“我和老人家一樣,也是諸夏之人,也和玄桀也一樣,也是諸夏之人,這處大營的所有人,也都是諸夏之人。”
“但我們和玄桀,以及他麾下的人,都不一樣。”
姜站起身,指了指四周,說道:“但我和這些人一樣,吃一樣的食物,穿一樣的衣服,住一樣的營帳,懷著一樣的目的,用兩條腿走來到了這裡,起碼在衣食住行上,我們是一樣的人。”
老樵夫愣了片刻,這確實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理念。
很有意思啊……老樵夫心裡想著姜的話,然後吃下了這一勺黍子粥。
味道……居然還有些不錯?
老樵夫搖搖頭,第一次露出笑容的說道:“很有意思。”
隨後,老樵夫又重複道:“真的很有意思。”
姜也點點頭,“確實很有意思。”
姜的意思很明顯,我們之間的血緣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疏遠,我們的身份會隨著歲月的變遷而分出一個個不同的階級。君王與奴隸,武士與平民,居住國都的人和邊地的部落,玄桀的國家裡,每個人之間的差距太大了,大到已經完全不是一個族群了。
但在這裡,因為我們同衣同食,同住同行,所以我們依舊屬於同一個族群。
姜又說道:“現在,容我回答老人家之前的那個問題,作為大舜最信任的大臣,在玄桀為了明天的戰役而祭祀天地鬼神先祖時,我又做了什麼?”
“我在諸夏的先賢面前陳述了玄桀的罪責,在那些各個部落的勇士面前講解了我們征伐的正義性,這是名正之舉,代表我們是起義而非叛亂,是以大仁征伐不仁。我向天地祭祀了三種牲畜,又和所有的戰士一起吃掉了他們,不分彼此,這是言順之舉,代表我們是按照出師之時的誓言行事,同生共死,是以大義征伐不義!”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營帳內,老樵夫皺眉,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所謂的名正言順的理念,很新穎,但卻又好像似曾相識。
“和帝玄所謂“正”的理念很相似。”老樵夫評價道:“但卻又好像有所區別?”
姜崇敬的說道:“我寫了一些東西,以帝玄的各類思想主,先賢教誨為輔,編寫了一種全新的思想,我稱之為“禮”。”
“你似乎很崇敬這位帝玄?”老樵夫問。
“帝玄可為萬世之師。”姜答。
“可你今天是來征伐他的後人。”
“沒錯,但正是因為我對帝玄提出的理念加以學習後,我得出了必須要推翻玄桀殘暴統治的結果。”
老樵夫吃完最後一口湯食後,笑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