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紫鴉堡位於夢迴城北行一千八百里,快馬奔行只需三日便能直達夢迴,其驛路的修葺與驛站的分佈更是密而不疊,暢通而平坦,紫鴉堡後方便是軍事重鎮槐桑關隘,槐桑關隘毗鄰拉丘山餘脈更與拉丘平原接壤,拉丘平原常年無雨,甚至連冬季也是極少下雪。
一望無際的城防關隘更顯蒼涼孤獨,風沙侵襲的月份裡更是漫天的沙塵,比之定洲有過之而無不及,龍傲天抬眼看了看漫天的沙土張了張乾裂的嘴唇剛要說話卻是欲言又止,早在半日前最後的一口水已經被自己喝光了,現在要是咳嗽一下絕對會吐出一口厚厚的沙土,而不是唾沫。
走在自己身側的白面書生名為白瑜,一路上也是沒少閒聊,聽他本人的述說自己是夢迴城的秀才,屢試屢敗之後只能從軍尋求出路,幾天前曾自嘲走不了仕途,只能來邊關混飯吃,至於教書匠掙的銀子太少不說,他還不想帶壞那些對未來滿懷憧憬的孩子。
龍傲天曾問過白瑜為何不選擇教書卻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白瑜搖頭苦笑,說了些不著邊際且文縐縐的話,聽得所有人都是一陣刺鼻冷哼,所有人都會笑罵:入了行伍就不要拿夢迴城學究那副強調了,我們都是粗人聽不懂。
至於絡腮鬍子壯漢老林名叫林又堂是兵戶出身,到了年紀入伍是唯一的路,不過說起來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往上數三代怎麼也有兵長職位的高官,大夢王朝軍銜制度施行的是舊曆,林又堂本可以繼承兵長軍銜,可惜家族中出了一個逃兵哥哥,兵長的軍銜便被剝奪了,甚至會影響以後在軍中的晉升。
大隊伍中的一小隊就這幾個人,除了伍長陳先林不願意說笑,他們三個人倒是混的熟,至於那先鋒將官葉未涼,龍傲天就見過那麼兩面,第一次是在都城夢迴中央廣場,第二次就是昨天夜裡葉先鋒巡查的時候,那一身魚鱗甲龍傲天是打從心底的喜歡,不過相對於魚鱗甲而言龍傲天更喜歡這個先鋒將官葉未涼。
自己原本就魁梧的身子哪裡穿得下那一身鎖子甲,可是為了服從管理龍傲天只能忍著束縛勉強穿在身上,幾天下來前胸後背都磨破了皮,甚至勒出了明顯的血槽,葉未涼看見之後只說了一句話,“告訴軍備處,做一批大號的甲冑出來,先給我的人換上。”
龍傲天頓時覺得心中一暖,葉先鋒走了之後伍長陳先林便告訴龍傲天可以卸甲行進,這讓原本就心情大好的龍傲天一把將陳先林抱了起來,陳先林告訴自己,葉將軍說了,等到了紫鴉堡就給自己換合身的甲冑。
果不其然,葉未涼的隊伍按時到了紫鴉堡,龍傲天也順利換上了合身的甲冑,可是接下來的訓練就讓這些剛剛加入邊軍的新兵叫苦不迭,訓練固然艱苦,但是更為兇險的苦難還在後面等著他們這些新兵。
這一日風沙依舊,龍傲天穿戴整齊走上城頭,這可是自己第一次上城防,聽夢迴城酒館裡的說書人說過,紫鴉堡北望是一片無邊際的大草原,綠油油的看不到盡頭,可是不知道是季節的問題還是說書人的胡編亂造,當龍傲天站上城防的那一刻他沉默了,只說了一句,“說書人騙我。”
紫鴉堡是槐桑關隘的前哨,城高三仗,佔地四里見方,除了堆砌城防的磚石是從槐桑關隘運送而來,其餘的材料皆是就地取材,龍傲天看著北方一望無際的沙土,高低起伏的荒山心中頓時有一種荒涼,雖然痛恨自己輕信了說書人的言詞,更痛恨這天地造化。
這時候白瑜從身後走來,悠悠然的說了一句,“若是這風沙迷了我眼,我便不承認是我眼拙。”龍傲天撇了撇嘴扛著長矛行走在城頭,兩個人一胖一瘦,一前一後的走著,思緒不知是悔不當初,還是逆來順受,再或者是既來之則安之。
不過按照現在的情景來看多半還是會後悔吧,白瑜一手拿著長槍,將長槍扛在肩頭,看了看自己那滿是老繭的手說道:“沒想到你會變成這副模樣。”
龍傲天不知道白瑜說的是自己的手插話道:“啥模樣?”白瑜沒有理會自顧自的說道:“拿筆的手原來也能拿槍啊。”說不盡的無奈,道不明的感慨,若有出路誰會來這遠離家鄉兩千裡的地方?若有希望誰又會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關於邊關前哨盡毀的訊息難道還少過嗎?
龍傲天見不是在說自己便沉默的看著北方,自言自語道:“你說青洲人在北邊怎麼活?”白瑜並不想知道,也不關心那些青洲人的生死,淡淡的說道:“書上說是遊牧。”
“遊牧?就這沒邊的戈壁?”龍傲天心中感嘆,難不成青洲的牲畜吃的都是沙土岩石?然後青洲人再吃那些吃沙石岩土長大的牲畜,至於能不能消化龍傲天不知道,不過能長成什麼樣子龍傲天很好奇,自己與石平平在酒館窗戶底下聽書時,可是有說書人講過的,青洲人擁有悍勇不懼死的血性,更人強者為尊的習俗,試想一下青洲人該是身材魁梧,高大威猛面目猙獰的吧。
白瑜見龍傲天默不作聲便問道:“在想你那兄弟嗎?”龍傲天的思緒突然急轉,沒錯就是在想自己的那個兄弟,那個叫石平平的兄弟,那個揹著半截鐵劍以劍士自居,一心想成為天下第一大劍客的兄弟,那個唯一的異姓兄弟,他過得還好嗎?那半截鐵劍贖回來了嗎?那半壇酒還會在嗎?
風沙狂卷,城頭之上更顯嚴重,龍傲天眯著眼盡力不讓風沙抽打自己的眼球,目光時不時的向北方看去,隨著風沙的肆虐天與戈壁銜接的地方越來越模糊,肉眼能及的距離也越來越短,模糊中龍傲天看到一條淺顯的黑線由北向南急速而來。
在龍傲天的腦子裡突然浮現一個想法:那遠處的風沙難道不是自然形成的嗎?就在前幾日五百騎兵奔襲的場面他還記憶猶新,現在那更大的風沙是不是千萬騎兵馬踏沙地席捲而起的呢?
龍傲天使勁的搓著眼睛,想要看清那一條黑線到底是什麼,沒等自己看清就聽鐘樓之上的斥候大喊一聲,“青洲鐵騎!青洲鐵騎!青洲鐵騎!”
龍傲天一下失了神,這麼快就要見到那傳聞中可怕的青洲人了嗎?右手不自覺的握緊長槍,左手摸了摸鎖子甲的卡扣還算嚴實,緊接著是葉未涼的呼喊,“所有人上城防!弓弩手準備!”
伍長陳先林急匆匆爬上了城防眯眼眺望後陰沉著臉說道:“來的真他孃的快!”大鬍子林又堂躍躍欲試,緊握手中長矛說道:“本來就要去找他們的,沒想到這些傢伙自己來了。”對於打仗這件事沒有人懷疑過林又堂沙場作戰的能力,畢竟是兵戶出身,從小便耳濡目染,聽過的都是先輩們與青洲人死戰的故事,那種對戰場的炙熱情懷是從骨子裡滲出來的。
白瑜聲音略有顫抖的問道:“你不怕嗎?”林又堂大大咧咧的說道:“怕個球,兵戶以戰死沙場為榮,希望我的兒子能繼承我的功勳,繼續殺青洲人。”
龍傲天雖然不害怕,但也免不了緊張,新兵訓練的時候他最害怕的就是兩軍對陣,那種小規模的衝殺簡直就如同把大活人往絞肉機裡扔,到死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踩死的,還是被捅死的,是被自己人踩死的,還是被敵人踩死的。
“你跟青洲人有仇嗎?”白瑜冷不丁的問道,只見林又堂雙眼赤紅,如同一隻小豹子般發出低吼,“我爺爺就是死在邊關的,用命換來的兵長之職,卻被我那個哥哥糟蹋了,今天我誓必奪回林家尊嚴。”
這名把尊嚴看得比自己命還要重要的兵戶已經紅了眼,面對間接的敵人要做的不僅僅是奪回兵戶尊嚴,更要為死去的爺爺多殺幾個青洲人。
葉未涼臨陣指揮,士卒皆上城防,戰鼓突起,氣焰震天,旌旗獵獵,嚴陣以待,我們拒守北境便是大夢王朝的劍盾,倘若我們進攻青洲那便是大夢王朝的利劍,我們是邊軍也是大夢王朝的夢魘軍,更是敵人熟睡後的夢魘。
黑線一絲絲挺近,漸漸的龍傲天看清了敵人的輪廓,黑壓壓如同一股強勁的潮水,衝破萬里狂沙傾瀉而來,白瑜嚥了口口水眼壓低了聲音略帶驚恐的說道:“這他孃的得有三萬,全副武裝的三萬鐵騎啊。”
葉未涼麵孔陰沉而冷靜,現在看來已經來不及追查為什麼斥候沒有提前將這三萬鐵騎的行蹤報告回來,葉未涼盯著那黑壓壓沒盡頭的三萬鐵騎頭也不回的對身後的陳先林說道:“去通知烽火臺點火,派人送信槐桑關,就說鳥出籠了。”陳先林回到自己的隊伍邊上對白瑜說道:“我們這裡就你讀過書,去給槐桑關隘送個信,就說鳥出籠了。”
白瑜急忙準備下城防,知道自己不需要與敵人迎面死磕後悄悄的鬆了口氣,他可不想就這樣死在這裡,戰場上刀劍無眼,雙方士卒更是勢如水火,等到殺紅了眼還有活命的機會嗎?可是又一想自己新結交的這幾個同僚將會被捲入戰火,心中免不了愧疚幾分,自己這是要臨陣脫逃嗎?扭過頭來問道:“伍長,不需要搬救兵嗎?”
陳先林目光直視那已經停在紫鴉堡五百步內的青洲鐵騎,冷冷的說道:“戰場之上,我等要做的就是執行命令,無需多問,將軍自有安排。”
白瑜聽後慌忙下了城防,龍傲天看了一眼伍長陳先林又眺望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葉未涼,龍傲天有一種錯覺,就是隻要這年輕驍將還站在這裡,不管他們面對多大強大的敵人,他們都有必勝的把握,雖然不知道信心從何而來,但是龍傲天知道他絕對不會死在這裡。
葉未涼朗聲道:“所有人都有!”隨著葉未涼的喊話,戰鼓戛然而止,只能聽見旌旗獵獵作響,“今,死守紫鴉堡,望諸君能與我同生共死。”話語簡單鼓舞士氣卻明顯,伍長陳先林低聲說道:“在我手下的所有人都給我聽好了,上頭給的命令死守三天,倘若我戰死副伍長指揮,副伍長戰死林又堂帶隊,只要還有活人就別給我丟人。”
伴隨著葉未涼的拔刀,伍長陳先林緊隨其後,城防之上蕭殺之氣寸寸而起,拔刀聲絕,戰鼓緊隨其後,大戰前的靜默就如同所有人同時輕聲唱響的送葬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