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練師頷首,低笑,說:“至尊確實不會廢黜親子。但是太子尚未弱冠,又已顯露仁德愛民之心,雖在朝政上與至尊有些分歧,但是眾望所歸,他還是至尊最為看重的儲君。”
她神色淡漠,目光沉沉地落在徐氏面上。
“長夫人囚服在身,不比太子錦衣高位。至尊若真看重太子,有意為東吳培養仁君,大可除去長夫人籍名,從宮中細細挑選,為太子重新擇一位母親。”
春風拂過囚窗,捲起窗上幾抔塵土。
屋外偶有陣陣鳥鳴,百囀千聲,似是春燕啼枝,亦似杜鵑啁啾。
屋內,徐氏“哇”的一聲,撲倒在地。
地上一攤紫黑汙血,順著雜草縫隙溢散開來,印出徐氏猙獰的面目。
“你要……奪走我的登兒……”
“不可能……登兒……斷不會……認賊作母……認你這個心腸歹毒的毒婦作母親……”
“認賊作母?心腸歹毒?”
步練師冷笑,牽動鬢邊道道血痕。
“夫人所謂賊母,所謂歹毒,是不惜賠上一個宮女性命,也要窺視陷害於妾?還是命那宮女之兄,自殘入宮,為夫人拼死賣命,縱火燒閣,欲置妾於萬劫不複之地?”
她霍然站起,自上而下俯視徐氏。
“妾憑今日殘身,重回帝宮骯髒汙濁之地,便是要替後將軍,替妾自己,報長夫人前世誣陷折辱,萬箭穿心之仇。”
徐氏撲在地上,怔怔望著步練師手中一物。
那是一張精心繪制的工筆帛畫,足有半人身長,帛上繪線走墨,行筆流暢,勾勒出的,是一幅嫦娥奔月象牙鏤雕。
徐氏呆在原地,宛如一尊陷入地裡的泥雕。
“只要有心,凡女亦可飛升。”
菱紋花樣席地鋪陳,在枯黃草間堆成詭異扭曲的形狀。
步練師將帛畫丟到徐氏腳邊,淡淡踱至窗沿,只見耀眼春光透窗而入,溫熱明亮,似要灼燒她的雙目。
“妾本一介凡胎,前世遭你陷害,痛失愛子,嘔血而亡。若非得天庇佑,難有今日重生。”
她緩緩轉身,望向草間鋪開的工筆繪線。
“妾今日所言,夫人大可不信。只這帛畫,乃是仿照那日南疆來的象牙鏤雕,等比等高所制。夫人英明聖斷,得了寶物,並未私納,倒是聽了太子之言,將鏤雕充為軍用。半年過去,夫人可知妾當日贈物,所意在何?”
徐氏啞然未答,步練師掃了她一眼,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夫人侍奉禦側多年,不會真的以為,鏤雕,蜀錦,帛書,凡此種種,天家之物,皆是妾自作主張,私下贈給夫人吧?”
氣氛似有短暫的凝滯,昏暗囚牢之中,徐氏鳳目震動,蒙上一層意味不明的渾濁。
她回過頭,直直望向步練師,想從那張血痕未消的臉上,尋到一些胡言亂語、蓄意欺騙的痕跡。
可是,她失敗了。
“你……什麼意思……”
步練師睨視徐氏,神色間甚是冷峭。
“至尊出身行伍,一向不喜後宮用度奢華。妾縱使再得聖寵,也不敢逆天而為,擅做至尊明令禁止之事。”
徐氏愣了片刻,旋即瞪大雙目。
“不可能……這不可能……”
她聲音嘶啞,如同被人扼住咽喉。
“不可能……至尊不會……他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