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百藝試著從地上爬起,但是很顯然他不能。除了痛楚還是痛楚,全身上下沒有一處肌肉和骨骼回應他神經發來的請求。他累了,他困了,他一根手指頭也不想動。這時候他多麼希望自己是一隻樹懶。他想就此閉眼,可求生的直覺和本能告訴他,如果真這樣做了,那便是永遠地睡去了。但是他並不想就這樣趴在這裡,於是努力睜開眼睛,用無神而渙散的瞳孔對著跪在他身前的訊虎請求道:
“……帶我……走。”他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識別他的話,技術所限,他對它植入的自律機關從來算不上高階。
“無論……哪裡也好……”儘管如此,訊卻只是朝辰百藝好奇地歪了歪頭,再次溫柔地蹭了蹭辰百藝。它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可是空蕩的口腔內連舌頭都沒有,也發不出聲音。辰百藝仍是不肯放棄的,他渴望訊作出反應,哪怕是表示無能為力也好,至少給他一個放棄掙扎的理由。因為,就算只有一丁點希望,人本性中的固執和不甘也會迫使他堅持到絕望的最後一刻,特別是在求生的時候,這一點將會無限放大。
訊確實做出了回應。
“……?”辰百藝被訊的回應所迷惑,卻沒有力氣再說一句話。它既沒有將辰百藝叼起甩到背上,也沒有收束回機關種的狀態,只是直接離開,不知道跑去了哪裡。沒錯,訊似乎是將辰百藝像敝履一樣捨棄掉,然後去尋找屬於它的自由了一般。
……
草原上的某處。羅夕夕抬頭仰望著天空中巨大化猶如太陽一般照耀著整個境中世界的主鑰,明白過來,自己被白鞘一腳踢進了這裡。他面無表情,漫無目的走在著無窮無盡的大草原上,和煦的微風並沒有使他的心情好上半分,空中蒼鷹的長鳴也沒有讓他覺得寥廓深遠。只覺得煩悶、噁心。羅夕夕並不想來這裡,曾經在神州的探境經歷是他揮之不去的噩夢。他不是因為貶謫而來到無垠島,離開神州,離開扶搖宮是他自己的要求。如果有人現在問,他最想做什麼,只會得到一個回答:等。
等待其他人接觸到境心,釋放境權,那麼他就可以自由離開。這裡沒有什麼必須破解的謎,試煉不一定存在,陷阱不一定常駐。這裡只不過像是一個被遺忘許久的地方,有著一些它獨有的自然環境、生靈分佈和前人的痕跡。只要到達境心,利用完全拼合的境之鑰主鑰釋放境權,來者就可自由選擇留下,或者是離開,釋放境權者也就擁有了當前境的所有權。其中蘊藏的可能性從來都不是傳說,能夠改變普通人命運的奇物散落在各個角落。
所以在三百多年以前,統一神州的開國皇帝宣佈獨攬一切探境的權力。傳聞在此之後,他是最接近“仙”的人,遺憾的是他也只有近百年的光鮮人生。
想到這裡,羅夕夕的思緒回到自己還在神州的那段時光。他在扶搖宮裡是最被師兄弟們看重的天才之一,皇帝也被他的驚才豔豔懾服,封他萬戶,並留他在皇都為都尉。雖說這樣,實際上大多數時候他都在外遊歷,或者是接取扶搖宮內下派來的委託,五湖四海之間到處奔波,只有接到皇室需要他的旨意時才會回到皇都。在這個過程中,他的閱歷不斷豐富,也在挫折與榮光中成長。對於那時的他來說,境只是一個稍微能夠引起他好奇的地方。但是假如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對不會在皇帝面前對這份好奇吐露哪怕一個字。
自那以後,他的修行境跌落至斂境,並且放棄了爵位,自行請求到無垠島來,企圖借那裡的安逸將噩夢遺忘。“我根本就沒有想到,就算是在這種偏僻的地方,我也得不到我所想要的安寧。”羅夕夕發洩一般,一拳把地面砸出了一個三丈深的坑。入境一段時間後,他已經運轉真氣、配合心法,將自己身上的傷勢盡數治癒。
“不過現在,我還有要做的事。我到這裡來唯一的幸運就是遇見了你。百藝,你到底在哪裡?”正當羅夕夕這麼想著的時候,他抬頭望見了不遠處,一個趴在地上的青袍人影。沒錯,青袍還是他送給辰百藝的那件。羅夕夕興奮地向前飛奔過去,可他對於自己即將看到的事物高興得太早了。
“唔……這怎麼可能……百藝你怎麼了……這個時候就不要那麼有個性了好不好啊!”辰百藝浸透了鮮血的無掌左手衣袖和凝滯放大、失神渙散的瞳孔似蠍蜇一般無情而狠毒地刺激著羅夕夕,他趕忙低身,想去扶他起來,但是手指和對方接觸時卻毫無阻力地穿了過去,明明近在眼前,卻又觸之不得,竹籃打水,無力而空。
“該死……和那時一模一樣,是心境投影,他本人根本不在我面前!”
“為什麼要重複第二次……那個人……也是這樣……頭顱滾落在我面前,我卻絲毫不知道他在哪裡……”羅夕夕的說話聲開始顫抖和哽咽,他根本無法說服自己這次是不一樣的。他不相信一切已成定局,他要找到辰百藝,不然他縱使欺騙自己也要繼續這樣活下去。
奇蹟對於某些人來說是有的。
辰百藝的瞳孔似乎稍微向羅夕夕看過來了一點,儘管可能不是真的在看他,同樣地空洞無神,但是這給了羅夕夕莫大的精神支援。
他沒有死。他沒有死?他沒有死!
“能看到心境投影,就說明你和我處在同一個區域,等著我……”羅夕夕一拳錘在草地上,站起身來,最大限度解放通感,開始奔波搜尋辰百藝的身影。
……
僅是過了一小會兒。
訊回來了。他拖著一片巨大的葉子,足以容納一個成年人的身位。
“……!”
「我……沒有被拋棄嗎……謝謝……」
訊將辰百藝一隻胳膊一條腿地拖到巨型葉片上,便開始拽著葉片連同其上的人一起,前往了草原深處。躺在葉片上的辰百藝眼中是模糊的天空,只有耳畔作響的沙沙摩擦聲讓他感覺他在被訊拖動。偶有幾隻鳥兒飛過,卻成為他眼中看不清的黑點,他像小孩子一樣好奇那到底是什麼。儘管不知道訊要帶他去哪,他會堅持到訊到達目的地的那一刻的。
「喂?小傢伙,感受得到嗎?」某個特殊的零源流出現在了訊的自律機關內,試探性地問道,他本來並不抱多大希望。
「你……是什麼……主人……危……帶他……走……」訊的回應出乎謎之聲的意料,儘管訊息有些斷斷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