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說,她們不是什麼親緣深厚的母女,彤華從一開始就告訴過他,平襄是尊主,她是少君,比起母女,她們一直以來更加和諧的關系,從來都是君臣。
既是君臣,便不會有對無用的容忍。
他在利用使官們來發展自己的勢力的時候,一直自信於選中的心腹,都是自己培植起來的毫無背景與根基的仙官,而與屬族無關。是他忽視了,既然毫無根基,那也就沒有顧慮,在定世洲內,比一個使君更加值得長足信任的,是一位神主。
所以她一定會知道自己在尋找長生骨,也一定知道自己在籌謀著與長曄魚死網破,所以她必須要阻止住他的行動,只要他能活下來,報仇之事,盡可徐徐圖之。
於是就那麼巧妙,偏偏在他緊迫至極的檔口,他聽到長生骨也許就在北陽山的訊息。
靈囊,靈囊。北陽山的確還與一位希靈氏神有關系。他在定世洲這麼多年,也聽說過含真君喪命彼處,只是外界公開的處理方式,是平襄將含真君帶回本源靈脈。可如果,平襄並沒有將她歸於本源,而就將她藏在北陽山下呢?
如果是平襄,那麼她做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的。
步孚尹遲緩地想起那日自己前去北陽山的情形。藏著長生骨的那個寒窟之內,從不見什麼屍首之類。他的確在其中遇到些麻煩,還受了些小傷,但終究拿到時還算順利。
如果那是有人已經提前處置過的,那麼也只有彤華會遮掩到此種地步。
他瞞著她,她就裝作不知道,將一切都假作是他自己私下解決好的樣子。她唯一沒想到的,應當就是他將那枚長生骨給了陵遊。
所以她看到自己如此,才會覺得,也許是因為死去的含真靈囊有變,所以才會動起自己靈囊的主意。
所以,是他將她逼到了這個地步。
步孚尹只覺如鯁在喉,有什麼異物頑固地卡在他的咽喉,出不來也吞不下,竟逼出他一股欲嘔之感。在他僥幸自己活命的時候,在他那般暢意開懷的時候,他是吃了她身體裡的靈囊。
那種不適如巨峰壓身,不得脫離,他心中耳邊都在嘈雜作響,無論如何安定也靜不下來,只能勉力發問道:“她出事是什麼時候?”
他已經好了幾日了,若真是吞下她靈囊的緣故,那為何內廷今日才能發現問罪?
昭元如實與他道:“靈囊若被外人奪去,會生排異之象,彤華是前幾日剖出靈囊,之後一直以神息供養,今日方才斷絕。仙君也是今日見她命燈熄滅,方才報知尊主的。”
陵遊在一旁聽得眉頭緊皺。他回想起那日在明鏡湖的時候,彤華房間裡的香氣濃鬱。她平日裡對制香的興趣一般,也不喜歡太過濃鬱的香氣,他彼時覺得奇怪,卻只以為是她無聊打發時間,再加之心思都在步孚尹身體之上,也無心多問這些事情。
如今想起來,莫不是因為她一直不曾斬斷靈囊的供養,所以傷口始終無法癒合,怕不是為遮掩血腥之氣,才有此舉。
她分明有異樣,他分明已察覺,可他居然就什麼都沒問,信了她那番與薄恆索要的說辭,拿著那靈囊便回了內宮。
是他將她的性命奪去的。
陵遊想到此處,一時有些承受不住,只覺雙腿發虛,向後跌坐在了院中那把石椅之上。
步孚尹看他一眼,與昭元道:“勞你留心,若她那邊有什麼,來與我說一聲。”
昭元點點頭,應承了他的所請,轉身離了此處。
院中再一次安靜下來,陵遊望向步孚尹,顫聲道:“那日我去見她,我應該發現的,是我沒有……”
“沒事。”
步孚尹的心中也是一片空茫。
“尊主沒來,仙君也沒追究我們,她那邊必然還有轉圜之機,我們且再等一等。”
他口中勸著陵遊,也是在勸自己。
“我們再等一等。”